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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月里的幸福饼_张小娴【完结】(15)

  文治为什么要对我觉得罪疚?

  他觉得他累你在外面飘泊了好几年,如果他能够勇敢一点,如果不是那次地震,你就不会一个女孩子孤零零去纽约,这是他跟哥哥说的。

  那天晚上,我特地下厨弄了一客意大利柠檬饭给文治,这个饭是我在意大利学到的。

  好吃吗?

  很香。他吃得津津有味,为什么突然下厨,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吗?

  因为我想谢谢你——

  为什么要谢谢我?

  谢谢你爱我——我从后面抱着他,如果没有了你,我的日子不知怎么过。

  也许过得更自由——

  我才不要。

  这个时候,传真机传来一封信。

  会不会是给我的?他问。

  我去拿。

  信是歌迪亚从巴黎传真来的,她问我到巴黎开店的事考虑过没有?她说,想替我作一个专访。

  是谁的?文治问。

  没用的。我随手把信搁在饭桌上,我去厨房看看柠檬派焗好了没有?

  你要到巴黎开店吗?他拿着那张传真问我。

  我不打算去。我说。

 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。

  我没时间——我把柠檬派放在碟子上,出去吃甜品吧。

  真的是因为没时间吗?

  我不想离开你,这个理由是不是更充分?我摸摸他的脸。

  你不要再为我牺牲。

  我没有牺牲呀。

  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吗?

  我已经成名了。

  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。

  即使在那边开店,也不一定会成名,在香港不是已经很好吗?

  他显得很不开心。

  我并没有牺牲些什么,我不是说过讨厌别离吗?我抱着他,幸福地把脸贴在他的脖子上。

  你不是也说过不想做一只蓑衣虫,一辈子离不开一件蓑衣的吗?

  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,我才不介意做一只蓑衣虫。

  他轻抚我的头发说:我不想你有一天后悔为了我,而没做一些事。

  我不会。我说。

  九六年十二月里一个晚上,我一个人在家里,良湄来按门铃。

  你还没睡吗?她问我。

  没这么早。

  我和傅传孝的事让熊弼知道了。

  是谁告诉他的?

  有人碰见我们两个。

  那你怎么说?

  当然是否认。她理直气壮地说。

  他相信吗?

  他好象是相信的。他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,他不会相信一些令自己伤心的事。她苦笑。

  你跟傅传孝到底怎样?

  大家对大家都没要求、没承诺,也没妒忌,这样就很好,不像你和文治,爱得像柠檬。

  什么像柠檬?我一头雾水。

  一颗柠檬有百分之五的柠檬酸、百分之零点五的糖,十分的酸,一分的甜,不就像爱qíng吗?我和傅传孝是榴槤,喜欢吃的人,说它是极品,不喜欢的说它臭。

  那熊弼又是哪一种水果?我笑着问她。

  是橙。虽然没个xing,却有安全感。

  你改行卖水果吗?

  你说对了一半,我这阵子正忙着处理一宗葡萄诉讼案,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个。

  良湄走了,我在想她说的十分的酸,一分的甜。文治回来时,我问他:

  如果爱qíng有十分,有几多分是酸,几多分是甜?良湄说是十分的酸,一分的甜,是吗?

  没有那十分的酸,怎见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?

  原来,我们都不过在追求那一分的甜。

  我们吃那么多苦,只为尝一分的甜。只有傻瓜才会这样做。

  第二天是周末,下午,良湄来我家里一起布置圣诞树。文治从电视台打电话回来。

  良湄在吗?他很凝重的问我。

  她正巧在这里,有什么事?

  熊弼出了事。

  什么事?良湄问我。

  熊弼在大学实验室里做实验,隔壁实验室有学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气体,熊弼跑去叫学生们走避,他是最后一个离开的,结果吸入大量有毒气体。他自行登上救护车时,还在微笑,送到医院之后,不再醒来。医生发现他肺部充满了酸xing气体,无法救活。

  良湄在医院守候了三天三夜,熊弼没机会睁开眼睛跟她说一句话就离开了。

  我最后一次见熊弼,是在方维志公司乔迁的酒会上,他落落寡欢地站在一角。他幽幽地跟我说:长大是很痛苦的。现在他应该觉得快乐,他从此不再长大了。临走的时候,他跟我说再见。他像小孩子那样,轻轻地跟我挥手。

  别离,成了诀别。他永远不知道,他爱的女人,一直背叛他。背叛,是多么残忍的事。

  丧礼结束之后,我在良湄家里一直陪伴着她。傅传孝打过几次电话来,她不肯接。她老是在客厅和厨房里打转。

  那个葡萄商送了几盒温室葡萄给我,你要不要试试?她问我。

  我摇头。

  过了一会儿,她又问我:你要不要吃点什么的?我想看着你吃东西。

  我勉qiáng在她面前吃了几颗葡萄。

  又过了一会儿,她老是走到厨房里,不停地洗手。

  良湄,你别再这样。我制止她。

  他临走的前一天,我还向他撒谎。她哀伤地说。

  你并不知道他会发生意外。我安慰她。

  他是不是不会再回来?她凄然问我。

  我不晓得怎样回答她。

  我想跟他说一声对不起。

  听说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星,他死了的话,属于他的那颗星就会殒落。下一次,你看到流星,就跟流星说对不起吧,他会听到的。

 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,我不会这样对他。她含泪说。

  为什么我们总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?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,我们以为总会重逢,总会有缘再会,总以为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,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,都可能是诀别,每一声叹息,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。

  我安顿良湄睡好,回到自己家里。

  她怎么了?文治问我。

  我一股脑儿扑进他怀里。

  我们结婚好吗?我问他。

  他怔怔地望着我。

  你肯娶我吗?我含泪问他。

  他轻轻为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说:

  我怎么舍得说不?

  我们明天就去买戒指。我幸福地说。

  第二天,我们到蒂芬妮珠宝店买结婚戒指。

  我选了一对白金戒指。

  这个好吗?我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,问文治。

  你喜欢吧。他说。

  你也试试看。我把戒指穿在他的无名指上。

  有我们的尺码吗?我问售货员。

  对不起,两位的尺码比较热门,暂时没有货。她说。

  什么时候会有?我问。

  如果现在订货,要三个月时间。

  三个月这么久?我愣了一下,不是空运过来的吗?

  不错是空运,但戒指是有客人订货才开始铸造的,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国铸造,所以要轮候。你知道,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结婚戒指。

  真的要等三个月?我问。

  两位是不是已经定了婚期?

  还没有。文治说。

  要不要到别处去?我问文治,三个月太久了。

  你喜欢这枚戒指吗?他问我。

  我看着手上的戒指,真的舍不得除下来。我念书时就渴望将来要拥有一枚蒂芬妮的结婚戒指。

  既然喜欢,就等三个月吧。文治说。

  对呀,结婚戒指是戴一辈子的,反正两位不是赶婚期。那位售货员说。

  你替我们订货吧。文治说。

  谢谢你,徐先生。戒指来到,该通知哪一位?

  通知我吧。我说。

  那位售货员开了一张收据给我们。

  戒指来到,可以刻字。她说。

  我珍之重之把单据藏在钱包里。

  三个月,太漫长了。我紧紧握着文治的手,走在熙来攘往的街上,三个月后,会一切如旧吗?

  我们是不是应该到别处买戒指?我再三问他。

  你担心什么?他笑着问我。

  我想快点嫁给你。

  都那么多年了,三个月就不能等吗?他笑我。

  我们不也曾三番四次给时间播弄吗?却再一次将爱qíngjiāo给时间。

  第二天回到办公室,我把未来三个月要到外地的活动全部取消。我要留在文治身边。

  一天,他喜孜孜地告诉我,他和一个朋友正在做一宗把推土机卖到国内的生意。

  国内修筑公路,需要大量的推土机,但是省政府没有足够的钱买新的机器,马来西亚的瑞士制旧推土机,经过翻新之后,xing能仍然很好,达到新机的七成水准,价钱却只是新机的三成。我们就把这些推土机卖给公路局,一来可以帮助国家建设,二来可以赚钱,利润很不错。他踌躇满志地告诉我他的大计。

  你那个朋友是什么人?

  他是做中国贸易的,是我中学的同学,我们偶然在街上碰到,他跟我提起这件事,他原来的伙伴因为不够钱而退出,但是马来西亚那边已谈好了,现在就要付钱。

  他为什么要找你合作?

  他的资金不够,我们要先付钱买下那批翻新了的推土机,所以他要找人合作。我是记者,又曾经到国内采访,他觉得我可靠,我们过两天就会上去跟公路局的人见面。

  你这个同学靠得住吗?

  我们中学时很谈得来的,你以为我会被人骗倒吗?

  当然不会,但你毕竟很多年没见过他——

  我和他一起去见公路局的人,还有假的吗?

  你为什么忽然会有做生意的念头?你从前不是不喜欢做生意的吗?

  这是很有意义的生意。他拍拍我的头说,放心吧。

  要投资多少?

  不需要很多。他轻松地说,我看得出他投资了很多,为了不想我担心,故意装着很轻松。

  我总是觉得他过份乐观。他这个人太善良了,根本不适合做生意。

  良湄日渐复原过来,为免刺激她,我和文治决定暂时不把结婚的事告诉她,况且我们根本没打算大事庆祝。

  那天,她心qíng比较好,我陪她到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午饭。

  你还有见傅传孝吗?我问她。

  偶然也有见面,别误会,我们现在是朋友,不是以前那一种,事实上,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。我一直以为熊弼是个拒绝长大的男人,实际上,他是个勇敢的人,他在那个关头,仍然愿意最后一个离开。我怎么可能爱上其它人呢?最好的那个就在我身边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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