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在路上折了一根树枝来做拐杖,带着八只蹄子的羊去寻找最好的牧糙。羊儿吃糙的对侯,燕孤行用碎布来做些漂亮的风筝。他做的那些风筝好像都cha上翅膀似的,能飞到最远的天空。有一次,大风的时候,蓝月儿差点儿随着风筝一起飘上天空,燕孤行及时抓住她一只脚踝,把她拉了回来。
一路上,他们的皮肤晒成漂亮的褐色,一心等着羊儿身上长毛。一天夜里,他们累了,随便把风筝系在羊腿上。第二天,
他们醒来的时候,羊和风筝都不见了。燕孤行带着蓝月儿四处去找,直到日落西山,他垂头丧气地看着天空。宣布:“它飞走了。”
蓝月儿记起她在山城里唱过的那些歌谣,其中一首是牧羊人赶羊时唱的牧歌,在停止说话一年零七个月十三天之后,她突然开口唱歌。那些原已飞离了她生命的蓝蝴蝶,又再一次在她头上飞舞。八只蹄子的羊摇摇晃晃地走回来,脚上仍然系着一只风筝。
“小不点,原来你不是哑巴!”燕孤行兴奋地大叫。
“我叫蓝月儿-”天使般的声音带着微笑说。
蓝月儿就像出生前那样,先唱歌,然后才说话。当她再开始说话,她对燕孤行说:“我们要去花开魔幻地。”
她娓娓道出那些jīng灵的故事,燕孤行悠然神往,说:“也许金羊毛就是从那儿来的,我们带着羊儿一起去。”
他们一直往西走,燕孤行一路上卖些自己做的风筝赚钱。一天,蓝月儿无意中发现。八只蹄子的羊虽然久久长不出羊毛,却会跳圈圈,于是,他们想到卖风筝时让羊儿在旁表演跳圈圈。人们看到这只奇怪的羊竟然身手敏捷,爱跳圈圈胜过爱糙原,都会很慷慨地买些风筝。
燕孤行和蓝月儿从不在一个地方久留,赚到旅费,便朝他们梦想之乡走。那年五月的一天,暮色四合的时候,他们来到一个悬挂着无数艳红灯笼的村庄,空气中飘浮着迷幻的药味儿,夹杂着人们纵qíng的嬉笑声。八只蹄子的羊躲在燕孤行身后,不想进城。
“我们好歹也要在这里过一晚。"燕孤行对蓝月儿说。
她点点头,提着羊儿表演用的树枝圈圈,跟着他走。然而,就连他们都感觉得到,村里笼罩着一股妖里妖气的味道,那些在艳红灯笼下走过的男男女女,笑声放làng,颠颠晃晃地,像个幻影,街上的少女似乎都带着一种早熟的风qíng,背着行囊的异乡人身上散发着一种宿醉的气味,眼神空dòng,似乎已经迷失在这个巷道jiāo错的小城里,走不出去。
燕孤行和蓝月儿走在大街上,发现人们都往同一个方向走,好像去看热闹似的。他们跟着人群的屁股后面走,来到一个提灯处处的广场。
广场上搭了几个大大小小不同颜色的帐篷,帐篷外面有提着灯笼的人宣传里面表演的戏法,只要买票就可以进去看看。人们四散观看,燕孤行和蓝月儿一路走来,从没见过这种热闹,两个人一下子都失去了戒备,带着羊儿到处钻,每个帐篷瞄瞄看。
紫色帐篷里,一个三头六臂的女人表演抛舅圈,几十个发光的圈圈在半空中乱转。看得人们眼花缭乱。八只蹄子的羊看到那些圈圈,竟也咩咩叫着想去跳跳看,蓝月儿拉住它的脖子,说:“你会掉下来跌死的。”
绿色帐篷里,一个矮人卖一种药水,据说可以让人忘了自己,但是,围观的人没有一个敢喝一口,即使那几个看来并不爱自己的人,都似乎还有些留恋。
一个脖子上戴着沉重的铁环,头光秃秃的巨人,在huáng色帐篷里守着一盏神灯。巨人一会儿化作一缕轻烟钻进那盏小小的神灯里,一会见又用同一个方法从神灯里钻出来。
蓝月儿看得傻了眼。
“神灯的故事原来是真的!”燕孤行在惊异中大叫。
他们身上的钱仅仅足够让两个人进入最后一个红色帐篷。帐篷顶上一个穿着闪亮银色舞衣的女郎表演高空dàng秋千。她以令人胆战心惊的动作从一个秋千dàng到远远的另一个秋千,时而用一条白色缎带缠住脚踝,把自己从秋千倒吊下来。她能猜出帐篷里每一个观众的名字,并把名字编进一首歌里。人们屏息静气看着她在半空穿来穿去,被猜中名字的人都啧啧称奇,又有些难堪,好像被人看穿肠子似的。
女郎dàng到燕孤行面前唱:“燕孤行是落翅的燕儿,孤单一辈子。”
尔后。她又dàng到蓝月儿跟前,倒挂在缎带上唱:“这个女孩叫蓝月儿,好苦的名字。”
蓝月儿惊讶地朝女郎那张美丽但冰冷的脸蛋看。女郎苍老的眼神在她身上掠过,又dàng开了。
等到散场的时候,他们带着羊儿走出帐篷。兴奋的心qíng还未平复。这时,燕孤行看到一个有个怪嘴巴的男人。普通人的嘴巴是横的。这个人的嘴巴却是直的,从鼻子下面延伸到下巴。直嘴巴站在一个黑色帐篷外面,邀请会jiāo戏法的人加入他们。
他灵机一触,对蓝月儿说:“他们还没有会表演跳圈圈的动物。”
“对呀!这里根本没有动物。”蓝月儿附和着说。
他们走到黑色帐篷外面,那个直嘴巴的男人两脚叉开站着打量他们,凶巴巴地说:“你们找谁?”
“我们会表演。”因为他的嘴巴是直的。燕孤行要斜着头回答。
直嘴巴看不出这两个野孩子有什么本领。横了他们一眼,吼道:“别在这里混事,快滚!,”这只羊会跳圈圈。,“蓝月儿一脸自豪地对直嘴巴说。
“谁要看这只羊表演?还不快点给我滚!”直嘴巴吼道,想把他们赶走。
“让他们进来。"一把yīn沉的声音从帐篷里直嘴巴马上变得恭敬又惶恐,朝着声音的方向哈腰鞠躬,说:”是的,阎先生。“然后掀开布幔让燕孤行和蓝月儿进去。
帐篷里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香味,一把背上镂花的椅子旁边站着一个男人,头戴一顶黑色圆礼帽,遮住半张脸,身上的黑西装有一股讲究味儿,翻领上别一朵新鲜的红玫瑰。烟漫的幽光下,他看起来就像午夜的魅影。
这个叫阎背香的男人看到蓝月儿,心里禁不住惊叹:“这个小丫头是个美人儿,能卖到很好的价钱。”
他看都不看那只羊一眼,皮笑ròu不笑地说:“既然这只羊那么有本领,你们可以留下来。今天晚上,就睡在帐篷里吧。”
接着,他吩咐直嘴巴把他们带到睡觉的地方去。
尔后。他在椅子上坐了下来,从桌子上一个有松脂香的木盒里拿出一本羊皮封面的账簿
来。他卖过无数女孩,然而,没有一个能跟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相此。他会把她卖到城里最大的一家jì院去。
那家jì院盖得像一个华丽的金鸟笼,专门招待富人,欢宴连场,数之不尽的小jì女一个个坐在用金绳子吊下来的秋千上,高高低低。飘来dàng去,卖弄天真的风qíng。最后,这些女孩不是染了风流病孤零零地死在chuáng上,便是夜里偷偷吮吸忘忧的药粉,在迷梦中等待上帝慈悲的召唤。那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。
他阎背香是个有眼光的人贩子,只看得起最好的货色,就像他这个马戏团,只有那些有价值的可以留下,也走不了。
他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条白色勾花手帕展开来,在鼻子上擦了擦,脸露厌恶神色。有一天,他阎背香要盖一家比金鸟笼更豪华的jì院,闻着温香软玉的脂粉味儿,而不是现在外面这种汗酸和尿臭味。到时候,他会把这些三头六臂和直嘴巴的怪胎全都丢进流沙里活活淹死,省得上帝亲自动手收拾他自己失败的作品。
他从怀中拿出一瓶麝香猫,在白色勾花手帕上滴几滴,在半空中抖一抖,头向后靠,闭上眼睛享受那团香云。明天又卖出一个女孩了,他会记在羊皮账簿上。
有一天,今天晚上这个小丫头会感激他。他看得出她是个非凡的货色,再过几年,在那个金色大鸟笼里,她将享尽荣华富贵与男人的奉承,那些可怜的男人会给她折磨得肝肠寸断,活着时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,死后也不得安宁。
5
燕孤行和蓝月儿带着羊,跟着直嘴巴来到一个灰色帐篷外面。
“你们自己进去,有chuáng便睡”直嘴巴粗声大气地说,那副嘴脸活像主人的一条走狗。
他们走进帐篷,八只蹄子的羊跟在后面跳进去。里面只有一盏暗灯,几张吊chuáng摆在那儿。那个三头六臂的女人、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、神灯里的巨人,还有刚才那几个变戏法的人,全都睡在这儿。三头六臂的女人说着呓语,一条手臂悬在chuáng边。巨人打着鼻鼾,把那盏神灯牢牢抱在怀里。
燕孤行和蓝月儿在黑暗中摸索着去找他们的chuáng。帐篷里弥漫着一股气味。蓝月儿在故乡山城的那场瘟疫中,已经闻过了死人的气味,然而,眼下这种味道,竟比那更凄凉和绝望。
他们在秋千女郎后面找到两张并排的吊chuáng躺了下来,让羊儿睡在地上。
“他们很可怜”蓝月儿压低声音对燕孤行说。
“也许他们就跟我们一样,都是无父无母。”他说。
蓝月儿想起故乡那位年轻的修士,她曾经拿了自己的chuáng单和chuáng罩给他抹眼泪。
“修士说,每个孩子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圣洁的。”她说。
“那他们的父母为什么不要他们?”他问她,脸上带着早熟的忧郁。
这是一个她不懂怎么回答的问题。
“修士说,当一个人受的苦难够多,上帝便会把他接回去”她说。
睡在她后面那张吊chuáng上的秋千女郎,翻了一下身子,弓着那双细细gāngān伤痕斑斑的腿,无眠的眼睛在暗夜里张着。
燕孤行双手枕在脑后,望着篷顶破dòng漏出来的星斗,说:“小不点,你看,是星星哪!”
“是花”她回答说。
他转过脸去,看到她在黑暗中的形影,突然之间,他不想再跟她分开了。
直到往事如烟的日子,他不曾忘记,在帐篷里看星斗的那个夜晚,她躺在一张吊chuáng上,如歌的声音说:“天上的星星都是花儿的影子”
6
他望着星斗,沉醉地合上那双困倦的眼睛。当他醒来,竟看不见昨夜的篷顶,只看到清晨一片黯淡的天空。四周空空的,一个帐篷也没有。他不是睡在吊chuáng上,而是睡在广场的空地上。蓝月儿不见了,那些变戏法的人全都不见了。偌大的广场上,只剩下他和八只蹄子的羊,羊儿傻愣愣地站在他身边。
他很是惊惶,爬起来,大叫:“小不点!蓝月儿!小不点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