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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蝴蝶之吻_张小娴【完结】(5)

  并没有一把声音来回答他。

  他搜遍广场上每一个角落,想找到一个可以回到昨天的入口处,却失败了。他走到街上挨家挨户去敲村民的门,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广场上那些彩色帐篷,那些来开门的人坚称,广场上从来就没有帐篷,只有满地的鸟粪。他用手抵住对方的门,问他们那个马戏团去了哪里,这些人竟然异口同声地说,村里根本没有马戏团,也没有什么三头六臂的女人。

  他回到空dàngdàng的广场上,却还嗅得到昨夜人群留下的汗臭味和拖鞋味。这时,一群飞鸟掠过天际,在他头上撒下白色的鸟粪,他急得哭了,绝望地呼唤蓝月儿。

  7

  蓝月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个四面木板墙壁的暗室里,四周散发着一股湿湿的霉味,门从外面锁上。她使劲拍打那道门,大叫大喊,直到累垮了,没有一个人来开门。

  她靠近房门,嗅到昨天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身上呛鼻的香味,还有直嘴巴口里蛀牙的味道,她猛然想起昨夜在梦里迷迷糊糊地给人抱走,无力地挣扎着。是他们把她抓来的。

  她喊燕孤行,这些时日以来,头一次,她听不见他的回答,也看不见他,她泪眼看见的,只有从墙壁裂fèng里透出来的光线和飞扬的尘埃。

  她靠着门滑倒在地板上,头坦两个膝盖之间,哭得发抖。尔后,她发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,丢着一个破旧的洋囡囡,已经发霉,破肚子里冒出浑浊的褐色泡沫,问起来酸酸的。木地板上长出了有如棉絮的白花和野糙,墙壁已经被盐侵蚀,粉粉的盐花散落。她没见过比这更可怜的房间,这种霉味带着咸腥气,不是雨水,而是许多的眼泪造成。她仿佛看见以前的一幅景象:她不是第一个被抓来这儿的,在她之前被带来的女孩,一个个流下了恐惧颤抖的泪水,其中一个女孩,留下了那个破肚子的洋囡囡。

  她不知道他们会把她带到哪儿去,只知道以后再也见不到燕孤行了。她抖缩着,呜呜地啜泣,如同受伤的小鸟悲鸣。

  当蓝月儿在暗室里哭泣的时候,燕孤行站在空空的广场上,脸上湿湿的,泪眼模糊。天已经暗了。他以为只要一直在这儿等着,那个马戏团也许会再出现。然而,风chuī散了昨夜人群留下的气味,连最后的残迹也消失殆尽,广场上只有吵人的蟋蟀叫声,马戏团并没有回来。

  他恨自己昨夜竟睡得像个死去的人,他恨自已来到这个挂满红灯笼的村落。他本来可以和蓝月儿一起去花开魔幻地,等着羊儿身上长出金羊毛,而今却孤零零地流下没用的眼泪。

  突然之间,八只蹄子的羊踢了他的脚跟一下,他一边抹眼泪一边转过头来看它,羊儿没等他回头,便拼命往街上跑去。他跟着羊儿走,羊儿跑过一条长巷,爬上台阶,沿着街心走,向左拐了一个弯,又往左走,穿过人家的后院,再越过挂满艳红幻一笼的大街,沿着一排商店走,绕了个大圈,不曾停下来,再穿过死寂的暗巷,进入一片野糙丛,来到一排仓库外面,绕着其中一个仓库走,终于停在一道木板门外面,低下头去吃从门fèng里长出来的野糙。

  “你是说小不点在这儿”燕孤行惊惶地望着羊,尔后脸凑到门上,低声问:“小不点,你在里面吗?”

  一只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他的衣领,他挣扎着,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昨晚在马戏团里的那个直嘴巴。

  “放开我!”他大叫。

  直嘴巴把他举到齐眼高,吼道:“小杂种,你是来找死的吧”

  “燕孤行,我在这里!”蓝月儿在门后面大叫,使劲捶打那道门。

  燕孤行用脚猛踢直嘴巴的胸膛,喊着说:“把她放出来!”

  这时,另一个仓库里传来阎背香yīn郁的声音,像野外回音似的,声音的主人说:“把他关起来,明天丢到流沙里活淹。”

  “是的,阎先生”直嘴巴恭敬地朝那个仓库哈腰,然后,他拉开那道门上生锈的铰链,把燕孤行丢进木板房里去。八只蹄子的羊看见门打开,也跳了进去。

  “小不点”燕孤行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里叫道。

  “我在这里”蓝月儿回答他。她原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,此刻重逢,颤抖的声音里竟有又惊喜。

  燕孤行在黑暗中摸索,她提醒他说:“小心别踩到一个洋囡囡。”

  她闻到他的味道,伸出五只手指抓住他,他牢牢抓住那只手,靠着她的手坐下来。

  “他们是人贩子”着说。

  “不要怕”他安慰她。

  “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”她震颤的声音说。

  “我也是”他沙哑着说。

  “我听见他们说明天要把你丢到流沙里去。”

  “我不怕。”

  “他们卖过很多女孩”她说,声音满是惊惶。

  他们突然听到门上铰链松开的碾轧声,门嘎嘎地开了,直嘴巴提着灯笼走进来,一手把蓝月儿抱起。燕孤行拼了命扯住直嘴巴的手,大叫:“放开她!”

  直嘴巴使劲甩开燕孤行,走出去,把门关上,任由他在里面大喊大叫。

  蓝月儿在直嘴巴手上流着泪挣扎,却像一只被支配似的小动物似的,只能作些无意义的反抗。

  直嘴巴把她带到一个房间去,她重又闻到那令人窒息的香味。那个戴黑色圆礼帽的男人就在这儿,在幽幽的灯下坐在一把镂花椅子上,帽檐下面那双yīn沉的眼睛停留在她身上。

  直嘴巴把她放下来,退了出去。她发着抖,对阎背香乞求说:“先生,求你放我走”

  “你为什么要走”阎背香皱着眉头,饶有兴味地问。

  “我不想留在这儿”她哭着说。

  脸露一抹令人发毛的微笑,他对她说:“你不会留在这儿,明天大清早,两匹小马接着的一辆金色大马车,会来把你接走”

  “你要把我卖去什么地方”她颤抖着问他。

  他背靠椅子上,叹息说:“那是一个乐园去了之后便不想回来”

  “我不要去”她说

  “人不能只去他想去的地方”他的身体往前倾,盯着她说。

  “求你不要杀我的朋友”她恳求说。

  “丫头,人有自己的命运”他从椅子上站起来,余音漂浮在空中。

  她听不懂,抬起头,可怜地望着他,说:“先生,求你放过我们,我会报答你”

  “你怎样报答我”他绕过书桌,停在她身边。

  她缩成一团,泪眼蒙陇,牙齿打战。

  “人不能空口讲白话啊!”他手放她的肩膀上,马上又缩了回来。

  他从怀中掏出一条勾花白手帕,抹抹那只手,又回到椅子上,坐下来,望着她,说:“带你来,是要你记着我,将来你会感激我赐你锦衣玉食,你也会学懂怎样报答男人”

  “上帝会惩罚你”她呜咽着说。

  他望着直嘴巴在外面守着的那道门,笑声刺耳,说:“假使有上帝,便不会有外面那种怪胎。

  然后,他吩咐直嘴巴把她带出去。

  他把那条勾花手帕折起来,放到怀里去。刚才碰到她的肩膀时,他突然感到她身体里面有股力量,不像她外表看来这么弱小、凄凉。

  “这个丫头将来是个妖物!”他暗自解释那股震慑他的力量。

  他阎背香是个博览群书、过目不忘的人,他当然知道,所有祸水红颜都是妖物,身上有一种毁灭xing的诱惑力,会把男人煎熬成一副可怜相,然后吸gān他的血,连一根骨头都不剩。

  8

  在那个暗室里,八只蹄子的羊拼命吃着从地板fèng中长出来的青糙,好像想吃出一条路来。只是,那些青糙是用女孩们恐惧颤抖的眼泪灌溉的,很苦很成,它吃着吃着,流出眼泪来,咩咩的叫声像孩子的哭泣,让人听了难过。

  兼孤行蹲在门板后面饮泣,突然,他听到从老远传来的脚步声,愈走愈近,然后,门的铰链松开了,直嘴巴提着灯笼把蓝月儿搁在肩上带回来。燕孤行想冲出去,给直嘴巴用力推了回来。那道门再一次关上。

  “那个人明天一早便会把我卖掉”她瑟缩在地上,哭着告诉他说。

  “我们要想办法逃走”他说,声音却毫无把握。

  “从来没有一个女孩能够逃出这个房间”她凄凉地说。

  他无语。漆黑中,他们的身体牢牢地靠在一起,等候那不可知的残酷命运在他们身上再端上一脚,世上竟有比弃儿和孤儿更悲惨的事。

  外面刮着láng嗥样的狂风,他们掉的眼泪会让脚下的地板重又长出凄苦的荒糙。

  在那个盐味的房间里,时间长得像永远过不完,他们受尽恐惧与分离的折磨。尔后,他们听到风声停歇了,只剩下吵人的虫鸣,愈来愈相信,离别的时刻已经不远。直到听见门上铰链松开的僵涩的声音,两个人都以为是天亮了,两个发抖的身体靠得更紧一些。

  那道通往地狱的门辟然打开,一个提灯的形影站在外面,是个比直嘴巴小得多的形影,也没有蛀牙的味道。

  他们的眼睛睁大了一些,看到那个能说出别人名字的秋千女郎站在那儿。

  “快跟我走!”女郎的声音竟如他们一样抖颤。

  燕孤行连忙拖着蓝月儿走出去。八只蹄子的羊跳过门槛跟着跑。女郎把门关上,系上铰链,提灯带他们穿越一片野糙丛,来到村外的一条山路,对他们说:“从这儿一直走,不要停下来”

  “姐姐,你跟我们一起走吧。”蓝月儿对她说。

  女郎脸露惨淡的笑容,陡地撕下脸上的一张人皮面具,露出来的那张脸,布满斑斑驳驳的疤痕,上面长出脓包和ròu芽,烂得不像一张人脸。

  蓝月儿和燕孤行看到她的样子,很是吃惊。

  “是阎背香把我弄成这样的,他简直是吸血鬼!”女郎绝望的声音说。

  “那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”蓝月儿问她。

  “我没有地方可以去”女郎缓缓把那张人皮面具戴回去,凄冷的声音说,“这张面具每四十七天要换一张,只有间背香手上有。我哪儿都不能去,快走吧,孩子”她说着把手上的灯笼给了他们,头也不回地走进野糙丛中。

  在夜的暗色里,女郎孤零零地拖着战栗的脚步走。遇见阎背香的那个晚上,她说出他的名字时,连背脊骨都发抖,她却不肯相信预言,以为那是爱qíng的召唤。

  他对她说,像她这样一个美人儿,能说出别人的名字,身手又灵巧,他会把她捧成银秋千上一颗闪耀的明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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