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哭泣的骆驼_三毛【完结】(16)



    荷西一拍桌子,跳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打!”他大喊了一声,我将脸埋在膝盖上。

    可怖的是,哈珊那个魔王只召募三十万人,第二天,已经有两百万人签了名。

    西班牙的晚间电视新闻,竟开始转播摩洛哥那边和平进军的纪录片,“十月二十三日,拿下阿雍!”他们如huáng蜂似的倾巢而出,男女老幼跟着哈珊迈开第一步,载歌载舞,恐怖万分的向边界慢慢的bī来,一步一步踏踏实实的走在我们这边看着电视的人群的心上。

    “跳,跳,跳死你们这些王八蛋!”我对着电视那边跳着舞拍着掌的男女,恨得叫骂起来。

    “打!”沙漠军团的每一个好汉都疯了似的往边界开去,边界与阿雍镇,只有四十公里的距离。

    十月十九日,摩洛哥人有增无减。

    十月二十日,报上的箭头又指进了地图一步。

    十月二十一日,西班牙政府突然用扩音器在街头巷尾,呼叫着西班牙妇女儿童紧急疏散,民心,突然如决堤的河水般崩溃了。

    “快走!三毛,快,要来不及了。”镇上的朋友,丢了家具,匆匆忙忙的来跟我道别,往机场奔去。

    “三毛,快走,快走,”每一个人见了我,都这样的催着,敲打着我的门,跳上车走了。

    街上的西班牙警察突然不见了,这个城,除了航空公司门外挤成一团之外,竟成了空的。

    荷西在这个紧要关头,却日日夜夜的在磷矿公司的浮堤上帮忙着撤退军火、军团,不能回家顾我。

    十二月二十二日,罕地的屋顶平台上,突然升起一面摩洛哥国旗,接着镇上的摩洛哥旗三三两两的飘了出来。“罕地,你也未免太快了。”我见了他,灰心得几乎流下泪来。

    “我有妻,有儿女,你要我怎么样?你要我死?”罕地跺着脚低头匆匆而去。

    姑卡哭得肿如核桃似的眼睛把我倒吓了一跳:“姑卡,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先生阿布弟走了,他去投游击队。”

    “有种,真正难得,”不偷生苟活,就去流亡吧!“门关好,问清楚了才开。摩洛哥人明天不会来,还差得远呢!你的机票,我重托了夏依米,他不会漏了你的,我一有时间就回来,qíng况万一不好,你提了小箱子往机场跑,我再想办法会你,要勇敢。”我点点头,荷西张着满布红丝的眼睛,又回一百多里外去撤军团,全磷矿公司总动员,配合着军队,把最贵重的东西尽快的装船,没有一个员工离职抱怨,所有在加纳利群岛的西班牙民船都开了来等在浮台外待命。

    就在那个晚上,我一个人在家,门上被人轻轻的敲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谁?”我高声问着,马上熄了灯火。

    “沙伊达,快开门!”

    我赶快过去开了门,沙伊达一闪进了来,身后又一闪跟进来一个蒙面的男人,我马上把门关上锁好。

    进了屋,沙伊达无限惊恐的发着抖,环抱着自己的手臂,我瞪着喘了一口大气,跌坐在席子上的陌生人,他慢慢的解开了头巾,对我点头一笑——巴西里!

    “你们来找死,罕地是摩洛哥的人了。”我跳起来熄了灯,将他们往没有窗的卧室推。

    “平台是公用的,屋顶有dòng口,看得见。”我将卧室的门牢牢的关上,这才开了chuáng头的小灯。

    “快给我东西吃!”巴西里长叹了一声,沙伊达马上要去厨房。

    “我去,你留在这里。”我悄声将她按住。

    巴西里饿狠了,却只吃了几口,又吃不下去,长叹了一声,憔悴的脸累得不成人形。

    “回来做什么?这时候?”

    “看她!”巴西里望着沙伊达又长叹了一声。

    “知道和平进军的那一天开始,就从阿尔及利亚日日夜夜的赶回来,走了那么多天……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?”

    他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其他的游击队呢?”

    “赶去边界堵摩洛哥人了。”

    “一共有多少?”

    “才两千多人。”

    “镇上有多少是你们的人?”

    “现在恐怕吓得一个也没有了,唉,人心啊!”“戒严之前我得走。”巴西里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鲁阿呢?”

    “这就去会他。”

    “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朋友家。”

    “靠得住吗?朋友信得过吗?”

    巴西里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沉吟了一下,伸手开了抽屉,拿出一把钥匙来:“巴西里,这是幢朋友jiāo给我的空房子,在酒店旁边,屋顶是半圆形的,漆鲜huáng色,错不了,要是没有地方收容你,你去那里躲,西班牙人的房子,不会有人怀疑。”

    “不能累你,不能去。”

    他不肯拿钥匙,沙伊达苦苦的求他:“你拿了钥匙,好歹多一个去处,这一会镇上都是摩洛哥间谍,你听三毛说的不会错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去处。”

    “三毛,沙伊达还有点钱,她也会护理,你带她走,孩子跟嬷嬷走,分开两边,不会引人注视,摩洛哥人知道我有妻子在镇上。”

    “孩子?”我望着沙伊达,呆住了。

    “再跟你解释。”沙伊达拉着要走的巴西里,抖得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巴西里捧住沙伊达的脸,静静的注视了几秒钟,长叹了一声,温柔的将她的头发拢一拢,突然一转身,大步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沙伊达与我静静的躺着,过了一个无眠的夜晚,天亮了,她坚持去上班。

    “孩子今天跟嬷嬷去西班牙,我要去见见他。”

    “下午我去找你,一有机票消息,我们就走。”她失神的点点头,慢慢的走出去。

    “等一下,我开车送你。”竟然忘了自己还有车。昏昏沉沉的过了一天,下午五点多钟,我开车去医院,上了车,发觉汽油已快用光了,只得先去加油站,一个夜晚没睡,我只觉头晕耳鸣,一直流着虚汗,竟似要病倒了下来似的虚弱,车子开得迷迷糊糊,突然快撞到了镇外的拒马,才吓出一身冷汗来,紧急煞了车。

    “怎么,这边又挡了?”我向一个放哨的西班牙兵问着。“出了事,在埋人。”

    “埋人何必管制jiāo通呢!”我疲倦yù死的问着。“死的是巴西里,那个游击队领袖!”

    “你——你说谎!”我叫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真的,我骗你做什么来?”

    “弄错了,一定弄错了。”我又叫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怎么弄得错,团部验的尸,他弟弟认的,认完也扣起来了,不知放不放呢!”

    “怎么可能?怎么会?”我近乎哀求着这个年轻的小兵,要他否认刚刚说的事实。

    “他们自己人打了起来,杀掉了,唉,血ròu模糊哦,脸都不像了。”

    我发着抖,要倒车,排档卡不进去,人不停的抖着。“我不舒服,你来替我倒倒车。”我软软的下了车,叫那个小兵替我弄,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,顺从的把车弄好。“当心开!快回去吧!”

    我仍在抖着,一直抖到医院,拖着步子下了车,见到老门房,语不成声。

    “沙伊达呢?”

    “走了!”他静静的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去了哪里,是不是去找我了?”我结结巴巴的问他。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嬷嬷呢?”

    “带了几个小孩,一早也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沙伊达是不是在宿舍?”

    “不在,跟你说不在,下午三点多,她白着脸走了,跟谁都不说话。”

    “奥菲鲁阿呢?”

    “我怎么知道。”门房不耐烦的回答着,我只好走了,开了车子在镇上乱转,经过另外加油站,又梦游似的去加了油。“太太,快走吧!摩洛哥人不出这几天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理加油站的人,又开了车不停的在警察部队附近问人。

    “看见奥菲鲁阿没有?请问看见鲁阿没有?”

    每一个人都yīn沉的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沙哈拉威警察已经散了好几天了。”

    我又开到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广场去,一家半开的商店内坐着个老头,我以前常向他买土产的。

    “请问,看见沙伊达没有?看见奥菲鲁阿没有?”

    老人怕事的将我轻轻推出去,yù说还休的叹了口气。“请告诉我——”

    “快离开吧!不是你的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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