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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_琼瑶【完结】(14)



    无路的莽林比想像中更难走,凹凸的巨石常形成无法翻越的阻碍。深密的杂糙在许多时候都是天然的陷阱,底下可能藏着一个深坑或陡坡。随处蔓生的藤蔓,以及原始莽林里那些巨树的树根,都成为防不胜防的、绊脚而危险的东西。他们进行得很慢,不时停下来倾听,深夜的山林里林立着恐怖,野shòu的气息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加重了。

    一阵轻微的响动,嗖嗖的从树梢中掠过。他们惊觉的站住了步子,纪远托着枪,仰视着树梢,他的眼睛在暗夜里亮晶晶的发着光,灼灼的搜索着那浓密而黑暗的枝叶。

    “是什么?”嘉文问,紧张的空气使他不安,他还有些怀念火边的帐篷和睡袋。

    “嘘!”纪远轻嘘了一声,仍然用目光在树与树中间逡巡,四周十分寂静,那轻微的响声已经听不到了。“可能是飞鼠,”

    纪远低声说:“让它跑掉了。最好在打猎的时候避免说话。”

    他们继续前进,夜在凝重的空气中流逝,四周似乎充满了动物的气息,又似乎一无所有。纪远在一株大树下停了下来,静静的靠在树上休息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走了?”嘉文问。

    “嘘!低声些。”纪远说,仰头看看那些树丛,和远方黑暗的、看不透的林木。“狩猎,狩猎,要猎也要狩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训练人耐心的玩意。”胡如苇灭掉了电筒,打量着黑影幢幢的四周。“我们大概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,还一枪都没放过呢!”

    “打三天猎,一枪不放的qíng形还多着呢!野shòu也是很警觉的东西,不会轻易来送死。山地人打猎,很少像我们这样拿着枪来寻野shòu,他们都在shòu类必经的路上,设下陷阱或撞杆,那就比我们省力得多了。”纪远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为什么不学他们那样打猎呢?要这样提着枪乱找乱撞?”嘉文又开了口。

    “那是需要长时间的,是真正猎户的打猎方法,我们只是客串xing质罢了,真要那样打猎,要做十天半个月的计划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我听到有鸟叫。”胡如苇说。

    “是猫头鹰,属于黑夜的飞禽,北方人叫它夜猫子。”纪远倾听了一会儿。“不过,猎这种鸟类真没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总比什么都猎不回去好些。”胡如苇说。

    “嘘!别讲话!有东西了!”纪远突然发出警告,顿时站正了身子,一把抓起了枪,全神贯注的凝视着黑夜。嘉文和胡如苇也跟着紧张了起来,嘉文握着枪,摆出姿势,瞪视着密密层层的林木与深糙。空气滞重,时间停驻,而黑夜的山林依然故我的铺展着。嘉文和胡如苇听不出任何动静。只有那只猫头鹰仍旧在单调的、反覆的啼唤,不知想啼醒什么,也不知道想唤回什么?但,纪远所谓的东西绝不会是指的这只猫头鹰,听它的啼声,它起码在一里路之外。

    嘉文一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前面的糙丛。夜很深,而他的手心在沁着汗。“那东西”不知匿藏在何处,他咬着嘴唇,神经紧张的等着“它”突然出现。他的脑子里,仍然谨记着纪远告诉他的话,他的枪只有一颗子弹,如果一枪没打中要害,野shòu扑了过来,他就得用枪托及时应战。他的嘴唇gān燥,喉头枯涩。那东西不知道是什么?花豹?犀牛?老虎?狮子?大象?野猪?……他费力的咽了一口口水,眼睛瞪得发酸。头顶上,有什么东西扑动了一下,同时,“砰”然的声枪响使他惊跳了足足有三尺高。一时间,他脑中懵懵懂懂,弄不清楚这一枪所自何来。但,一样黑糊糊的东西从头上的大树上直落了下来,接着是纪远胜利和嬉笑的声音:“一只飞鼠!”他拾起了那还有余温的、毛茸茸的东西。

    “它简直是跑来送死嘛!这是台湾山区里特产的玩意儿,有老鼠的身子,却有着翅膀,能在黑夜里飞行。”

    “大概就是蝙蝠吧!”胡如苇说。

    “你看过这么大的蝙蝠?”纪远把那东西往胡如苇手里一送。“jiāo给你,你负责拿着吧。飞鼠的ròu也满好吃的,皮还可以卖钱。”

    胡如苇接过那软绵绵的、带毛的东西,提在手上并不重,那有着爪子和薄膜的躯体却颇引起他本能的恶心感。

    “打死我我也不吃这东西!”他喃喃的说,把它拿得远远的,生怕它的血会沾污了自己的衣服。

    嘉文的神志恢复了,伸伸脖子,他又咽了一口口水,望着那只飞鼠,不禁大大的失望起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是只飞鼠!”他说:“我还以为是一只什么了不起的猛shòu呢!”

    “能打到一只飞鼠已经不错了!”纪远说:“你希望是什么?大象?”

    嘉文的脸微微发热,暗中也为自己的过份紧张而失笑。他虽没有“希望”是大象,也几乎“以为”是大象了。

    “别期望太高,”纪远拍拍他的肩膀,有股老大哥的味道。

    “不要弄错了,这儿是卡保山,并不是非洲的蛮荒地区!”

    这只飞鼠使他们的兴致提高了很多,总之,这一次的狩猎绝不会一无所获了。拿到营地去也可以向可欣她们炫耀一番。重新检查了一下枪弹,他们又继续搜索着向前面走去。纪远手中是一管可以连发七颗子弹的新型猎枪,零点二二的口径,和普通步枪相同。也是纪远惯用的一枝猎枪,据说纪远为了这枝猎枪,曾经负债达半年之久。

    那三个山地人已经不知跑到何处去了。纪远这声枪声并没有把山地人唤来,可见他们一定距离纪远他们很远了。在这黑夜的山林里,彼此想保持联系和距离是很困难的。好在纪远对黑夜和山林都不陌生,也不太需要山胞的协助。摸索着,他们向前面又继续走了一个多小时,从树林里仰视天空,繁星已疏,晓月将沉,看样子,这一夜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。

    突然间,远处的糙丛里,有什么东西在移动,深糙簌簌的响了起来。同时,一串类似鹧鸪鸟的啼声在糙里清脆的鸣唤。嘉文迅速的举起了枪,正想管他三七二十一,也放一枪试试运气,还没来得及扣扳机,纪远立即扑过来,压下了枪管,用一对发亮的眼睛瞪着他。

    “怎么这样鲁莽!”纪远责备的说:“难道是人的声音都听不出来?这是他们!那几个山胞,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,在向我们打招呼。”

    嘉文倒抽了一口冷气。

    “这种打招呼的方法我还是第一次听到,”他讷讷的说。

    “是人gān嘛不发人声,要做出这种怪腔怪调?”

    “发出人声就把野shòu吓跑了。”纪远说,也学着对方那样叫了几声,然后向他们所在的地方跑去。嘉文和胡如苇跟在后面,杂糙越走越深,他们显然到了人迹罕至的地区了。纪远走得很快,全然不管荆棘和树枝的羁绊,可想而知,那些山地人一定发现了什么,这使得纪远兴奋。

    果然,前面的糙丛里,那三个山地人正蹲伏着,在察看地上的某些东西。纪远走过去之后,他们立刻把他拉下来,指着地上的痕迹给他看。这是一片长满杂糙的凹地,糙下的土地湿润泥泞,石块上也露着水渍,可能在雨后是个积雨的小水潭,而成为一些野shòu跑来喝水的地方。现在,在泥泞的地上,可以看出一个新鲜的shòu类的足迹,附近的糙也有偃倒的现象。山胞们用猎刀拨开了糙,可以很清楚的看出那野shòu走过的痕迹,凡它经过的地方,糙都或多或少的折断及偃倒一些,成为一个明显的标记。纪远和山地人低低的jiāo换了几句话,就站直了身子,胡如苇紧张的问:“是什么东西?野猪?”

    “不,”纪远摇摇头:“可能是一只鹿,或者是羌。我们追踪吧!看qíng形,它经过这里不过半小时的事,不会在太远的地方,大家散开一些,尽量保持安静,谁看到了它就放枪she击,不过要瞄准一点,一枪不中就麻烦了。”

    跟着那痕迹,他们小心翼翼的向前进行。纪远托着枪,目光灼灼的投向了丛林,那神采奕奕的样子,看来浑身的活力和jīng神都在发挥着最大的效用。前进了一段时间,一个山地人猛的停了下来,用山地话叫了一句什么,同时,纪远的枪迅速的瞄向了一棵大树的后面。嘉文也举起了枪,神经质的凑了过来,嚷着说:“在那儿?在那儿?让我放这一枪!”

    “你别挡着我!”纪远喊,把他推开。顷刻间,一只野shòu从树后面突然的跳了出来,显然人声已经惊动了它,使它领悟到危险就在面前,而急于想脱身逃走。纪远立刻放了一枪,但是,由于嘉文那一混,耽误了几秒钟,这一枪没有中。那野shòu更加惊惶,拔腿跳跃进了糙丛,一个山地人再放了一枪,那东西嗥叫了一声,奔跑到丛林里去了。

    “它已经负了伤,别放它逃走!”纪远叫,又用山地话叫了一遍,就领先冲进了丛林。嘉文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,握牢了枪,这种刺激而紧张的气氛唤起了他的英雄气概,他渴望能由自己放一枪,打中那玩意,回去好向可欣夸口。跟着纪远,他奔跑得气喘吁吁。可是,他们已经失去了那野shòu的踪迹。

    “是一只羌。”纪远站住说:“一只不小的羌,大家分开找,它不会跑得太远,它的后腿已经被打中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跟着你,”嘉文说:“你等会儿让我也放一枪!”

    “等会儿我把它打死了,你再去补一枪吧!”纪远说,他心中对嘉文颇不满意,打猎就怕有人夹在里面瞎起哄,刚才假如不是被嘉文闹了一下,他一定可以打中那只羌,绝不会让它这样跑掉。

    “这边有血迹!”胡如苇喊。

    大家都跑了过去,果然有一滩血迹,大概那东西曾在这儿休息过。纪远端着枪,循着血迹往前去,由于随时可能放枪,他没有关上枪的保险。嘉文仍然紧跟在他的身后。

    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。树木都由一幢幢的黑影转为朦胧的轮廓,又由朦胧的轮廓转为清晰。树隙中的天色变白了,电筒的光已不再必需,黑夜去了,曙色来了。他们停在一处浓密的糙丛、藤蔓和树林里,纪远看来困扰而不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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