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船_琼瑶【完结】(27)



    “可欣,”杜沂清清嗓子,觉得十分难以开口。“你一定要这样做吗?你和嘉文──难道没有一点点和好的希望?”

    “杜伯伯,”可欣垂下眼帘,绞着一条小手帕。“我祝福嘉文,希望他找到──比我更好的妻子。我……我……我很难过,您不知道我多怕伤他的心……”眼泪涌进她的眼眶,她语音哽咽“我这样做,绝不会比他快乐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呢?”

    可欣的眼睛抬了起来,她含泪的眸子直视着杜沂,里面闪烁着奇异的光彩。

    “我可以嫁给他,杜伯伯,假若你们一定要我嫁给他的话,不过,那又有什么用呢?杜伯伯,您曾经尝试过和您不爱的人结合吗?”

    “可是,你一直爱着嘉文的,是吗?”

    “是的,”可欣哀愁的点着头:“像个姐姐爱她的小弟弟,但你不能和你的小弟弟结婚。如果没有纪远,我会和他结婚,然后长时期的自苦、挣扎、后悔……许许多多的婚姻都是这样的结果。可是,纪远出现了,他使我知道什么叫爱qíng……”“好,”杜沂望着可欣:“你决定嫁给纪远了?”

    可欣摇头。

    “他不要我,他已经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走了?走到那里?”

    “预备军官训练。不过,受完训他也不会回台北了,我知道他。爱上他是一件倒楣的事qíng,注定要受苦,要受折磨,可是,我不知道怎样可以不爱他!”她猛然咬住小手帕,泪如泉涌,遏止不住的哭了出来。站起身,她奔进她的房里,拉上了纸门。

    房间内有片刻的沉静,然后,杜沂抬起头来,他接触到雅真湿润的眼睛。

    “从有人类开始,”雅真低声的说:“没有人能逃得过感qíng的烦恼。”闭上眼睛,她叹了口长气:“那个纪远已经走了,我现在比较了解可欣为什么会爱纪远了,那确实是个奇特的孩子。杜沂,她已经够痛苦了,别bī她吧,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,我们何不等待一段时间呢?说不定一切又会变回头呢!”

    杜沂苦笑了一下,站起身来,他知道一切都过去了,嘉文不会再获得唐可欣,他在她眼睛里看到了震动灵魂的那种爱qíng──而这爱qíng不属于嘉文。转过身子,他落寞的说:“好吧,让时间去转变一切!我走了,雅真!”

    “等一等,杜伯伯!”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来,他有些惊奇的回过头去,屋角处,那个不被人注意的、安安静静的女孩子走了过来,两条长辫子悠闲的垂在胸前。“我跟您一块儿走,我想去看看嘉龄和嘉文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杜沂有两秒钟的神思恍惚,这个少女身上有着什么特殊的东西?那样宁静安详,与世无争。他奇怪自己怎么从来没有注意过嘉文那年轻的一群中,有这样一个出色的女孩子。“当然,好的,好的。”他一叠连声的说:“我们走吧!”和雅真说了再见,杜沂和湘怡走出了唐家的大门。杜家和唐家距离得并不太远,杜沂提议散步走了去。huáng昏的风柔和的chuī拂着,落日在巷子的尽头沉落,彩色斑斓的云层飘浮变幻,几只晚归的鸽子在天际翻飞,找寻它们的归巢。杜沂凝视着身边那纤小的少女,一件无袖的白衬衫,一条蓝布的裙子,简单的衣着衬托着一张轻灵秀气的脸庞。

    “你住在那儿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厦门街。”

    “和父母在一起?”

    “不,父母在大陆没出来,我跟哥哥嫂嫂住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杜沂望望那洗败了的衣服领口,那哥哥和嫂嫂一定相当疏忽。“我记得你,”他说:“你常和嘉文他们一块儿玩的,是吗?”

    “我和可欣是同学,”她抬起眼睛来,很快的扫了杜沂一眼:“很久没有看到嘉文了,他好吗?”

    杜沂脑子里灵光一闪,突然想起来了。嘉文受伤的时候,有个女孩子常在他chuáng边一坐数小时,默默地不大说话,也不引人注意,那就是湘怡。他心qíng猛的振作了,有种模糊的预感使他兴奋,他摇摇头,深思的说:“不,他的心qíng很坏,或者,年轻的朋友们常来走走,会让他振作一些。”

    湘怡再望了杜沂一眼,她的眼光智慧而含蓄,带着点探索的意味。杜沂坦白的回望着她,“喜爱”和“鼓励”都明显的写在他的眼睛里。湘怡不再说话,垂下了头,她凝视着地下落日的影子,一层薄薄的红晕在她面颊上散布开来。

    到了杜沂家里,嘉龄已经出去了,嘉文躲在他的房间里蒙头大睡。杜沂直接走到嘉文门口,敲了敲门,说:“嘉文,有朋友来看你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嘉文在屋里闷闷的问。

    杜沂推开了房门,示意湘怡进去。湘怡有些不安,犹疑的站在房门口,杜沂鼓励的说:“进去吧,你们年轻人谈谈,我去叫阿珠给你们调两杯柠檬水来!再有,你今晚就留在我们这儿吃晚饭吧!”

    湘怡迟疑的跨进了屋里,房门在她身后阖拢了。她局促的对室内望去,一间零乱不堪的屋子,一个潦倒不堪的男人。

    嘉文正从chuáng上坐起来,惊讶而láng狈的望着湘怡,因为天气太热,他赤luǒ着上半身,连汗衫都没有穿。他慌乱的翻着被褥,找寻他的衣服,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,湘怡不声不响的走了过去,从地板上拾起一件衬衫,递到他的面前,轻声的说:“你是在找这个吗?”

    嘉文接过了衣服,惶惑的望着湘怡,后者的面颊上漾着红晕,清澈的眼睛柔qíng似水,用一副充满了关怀、怜悯、和深qíng的神色注视着他。他觉得一阵激dàng,又一阵凄楚。凡陷在痛苦中的人,都渴望被了解和同qíng,他也是这样。而当了解和同qíng来临的时候,却又往往倍感伤怀。他的喉咙哽塞了。

    “你从她那儿来的,是吗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她答。把她的手温暖的压在他的肩膀上:“那一切都让它过去吧,不管世界变成什么样子,人总得好好的活着,是不?”

    “活着──为什么呢?”嘉文无助的问。

    “为许许多多东西,或者,就为了生命的本身,人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。何况,还有那么多令人可喜的事qíng呢!约翰克尔的茶与同qíng,葛丽斯凯莉的后窗,最近全是好电影!天气又那么晴朗──蜷伏在chuáng上才是làng费生命呢!”

    嘉文用一对怀疑而困惑的眼睛望着她。

    “或者──”湘怡红着脸说:“你愿意请我看一场电影?”

    “你──有兴趣?”嘉文犹疑的问。

    “怎么会没有?”

    “那么──”嘉文顿了顿:“晚上去?”

    湘怡凝视着他,眼睛里流转着朦胧的醉意,轻轻的点了点头,脸红得更加厉害了。

    窗外的落日已经隐没,暮色正逐渐的扩散开来。或者,这将是个美丽的仲夏之夜──那些黑夜的小jīng灵,会在夜色里散布下无数的梦。

    人生总会发生许许多多的变故,每个人的一生,写下来都是厚厚的一本书。不管有多少故事在不断演变,不管有多少事qíng在不断发生,时间总是那样自顾自的流过去。日升月沉,花开花落,一转眼间,又是圣诞红怒放的季节了。

    可欣抱着一大叠书,和湘怡并肩走出了校门,沿着和平东路,她们缓缓的向前走着,风很大、她们围着围巾,仍然感到寒意。

    “可欣──”湘怡先开了口,带着几分不安。“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可欣问,把围巾拉紧了一些,寒风下,她看来有些弱不胜衣。

    “可欣,”湘怡咬了咬嘴唇,“这半年多以来,纪远没有一封信给你,也没有一点消息给你,你对他难道还没死心?我想,他可能永远不会再露面了!”

    “不错,”可欣点点头:“我也这么想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你还等待些什么呢?”

    “我根本没有等待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怎么讲?我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纪远的躲避,早在我意料之中,”可欣淡淡的说,好像并不关怀。“我也丝毫不存着和他结合的念头,那一段故事已经过去了,我把它藏在心里,知道自己爱过,也被爱过,就够了。这些日子以来,我已经学会如何处理自己了,除了按部就班的过日子以外,我不对任何事qíng抱希望。没有希望,也就可以避免失望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你对纪远已经不抱希望,”湘怡谨慎的说,注视着可欣:“你和嘉文有没有破镜重圆的可能xing呢?”

    可欣怔了怔。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意思?湘怡?”

    “我就是问你,你对嘉文还有没有些微的爱qíng?假如嘉文──仍愿意和你重归旧好,你愿不愿意再考虑和嘉文的婚事?你知道……”

    “湘怡!”可欣打断了她。“你和嘉文之间不是已经很好了吗?”

    “我们──是很不错,”湘怡顿了顿。“不过,我还是要问你,你对嘉文一点爱qíng都没有了吗?”

    “湘怡,”可欣长叹了一声。“我告诉你我心里的话吧,对嘉文,我当然有一份感qíng,十几年青梅竹马的友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抹煞的。不过,自从发生纪远的事件以后,我已经认清没有和他结合的可能xing了。不管我和纪远能不能团聚,我都绝不考虑和嘉文重合。你懂了吗?湘怡?婚姻是终身的事qíng,我不能欺骗他,也不能欺骗我自己。──而且,我对纪远──”她又长叹了一声,幽幽的说:“──始终未能忘qíng。”

    湘怡深深的注视着可欣,沉默了一段短短的时间,然后,湘怡轻声的说:“那么,可欣,我要告诉你一件事qíng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我和嘉文──预备在耶诞节订婚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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