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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度夕阳红_琼瑶【完结】(63)



    梦竹陡的站住了,惊愕的回过头来,她接触到一对灼热的眸子,听到了一个男xing的呼唤──用生命、及全部感qíng所作的呼唤──她的思想停顿,意识消逝,jīng神迷乱,剩下的是愕然、茫然,和震撼全心的一阵天旋地转。她张开嘴,只吐得出断续的两个字:"你?你!"

    "梦竹──"何慕天怔怔的望着她,痴qíng之态一如当年!

    "离散这幺多年后,没想到还能看见你!"他转开了头:"在你离开这屋子以前,我有一样东西要送给你!"

    他转身走开,到了壁橱前面,打开橱门,又打开一口小箱子,从里面取出一个jīng致的,雕刻着小天使的木匣子。捧着这木匣子,他走回梦竹的身边,轻声的说:"这里面,是我多年来的秘密,这个小匣子,就是在我们最要好的那段时间,你都没有看到过。没想到,今天我还会看到你,不久之后,我又必须守住我对你的诺言,离开这儿到别处去。以后,什幺时候能再见,就更不得而知了。所以,在你走以前,把这个拿去吧。"

    梦竹愣愣的接过了匣子,望着何慕天说:"我可以打开吗?"

    何慕天点点头。

    梦竹开开了匣子。她看到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:包括一条缎带,一条碎花的麻纱小手帕,一个她以前用坏了的小别针,一朵发饰的小珠花,一张纸片,上面潦糙的涂抹着一阕词:"chūn漠漠,香云chuī断红文幕,红文幕,一帘残梦,任他飘泊!轻狂不奈东风恶,蜂huáng蝶粉同零落,同零落,满池萍水,夕阳楼阁!"

    梦竹慢慢的抬起头来,呆呆的望着何慕天。有那幺长的一段时间,她觉得自己已经涣散、消灭、而不知身之所在。她眼前只浮着那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。零零碎碎的小东西!每一片,每一点,每一丝……上面记载着些什幺?盛满了些什幺?……她觉得那个小匣子越变越重,越变越沉,她几乎无力于再举起它。而她的目光也越来越模糊,越来越看不清楚……泪把一切都掩盖,把一切都淹没……心中充塞得太满太多,像个贫无立锥之地的人,突然发现自己竟是个富豪,在仓卒慌乱之余,已分不清快乐或悲哀,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。泪珠滑下面颊,视线有一-那的清晰,那个男人站在那儿!她张开嘴,吐出了今晚第一次充满真qíng的呼唤:"慕天!"

    晓彤在迷迷蒙蒙中做着恶梦,妈妈的眼泪,爸爸严厉的声调,魏如峰的恳求……。在chuáng上翻了一个身,她抱住枕头,在睡梦中啜泣呓语,再翻一个身,爸爸、妈妈、魏如峰的脸仍然jiāo替着出现……争执、祈求、说服、哭泣……总是那一套,压迫得她出不了气,像在个深渊中作无尽的挣扎……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,轻轻的摇撼她,同时,有个声音在她耳畔喊着:"姐!姐!"

    她摇摇头,揉揉眼睛,醒了。一时间有些恍恍惚惚,怎幺了?出了什幺事?屋子里的台灯亮着,窗外是一团漆黑。从chuáng上坐起来,她看到自己还穿著制服,枕上泪痕犹新。晓白正坐在她的chuáng沿上,轻轻的叫着她。

    "什幺事?"她神志不清的问:"你为什幺不睡觉?现在几点钟了?"

    "半夜两点钟。"晓白说。

    "那──你在这里做什幺?"

    "我问你,妈妈爸爸到哪里去了?"晓白问:"我回到家里,怎幺只有你一个人在?他们呢?"

    "他们?"晓彤困惑的说:"他们都不在?"

    "是嘛,到哪里去了?"

    晓彤再摇了摇头,揉了揉眼睛。她的眼睛是酸涩肿胀的,四肢棉软无力。是怎幺回事?她在记忆中搜索,于是,她想起了。爸爸和妈妈的争吵,爸爸出门,妈妈打了她,然后是劝解和说服……她跑进房里,躺在chuáng上哭。底下的事就不知道了,她一定是就这样睡着了。妈妈什幺时候出去的?爸爸难道一直没有回来?她皱皱眉,晓白也出去过的吗?半夜两点钟!真的,这是怎幺回事?

    "你什幺时候出去的?"她问晓白。

    "就在你跟妈妈都哭成一团的时候。"晓白嘟着嘴说。

    "我不知道妈妈什幺时候出去的?我睡着了。"晓彤说:"或者妈妈是出去找爸爸去了。"

    "找到这幺晚?"晓白说:"妈妈爸爸都从没有这幺晚还在外面过,这两天家里是怎幺了?"

    "你呢?"晓彤问:"你也刚刚才回来吗?"

    晓白耸耸肩,没有说话。晓彤看了晓白一眼,后者的神qíng似乎不大妙,紧锁着那两道浓眉,微微的噘着嘴,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烁着愤懑和不快,好象有什幺事触动了他那份英雄气,在为谁打抱不平似的。仰了仰下巴,他用一种义愤填膺,而又侠qíng满腹的声调说:"姐,你放心,有谁敢欺侮你,我绝不饶了他!"

    晓彤愣了愣,这是从什幺地方跑出来的一句话?这与他的晚回家又有什幺关系?看样子,这两天是多事之秋!每个人都大异常态,她错愕的问:"你在说什幺?有谁要欺侮我?"

    "你别忙,姐,"晓白拍了拍胸脯,瞪着对大眼睛,愤愤的说:"现在我还没有拿到证据,我不愿意冤枉好人,假若有证据落到我手上,你看吧,管他是什幺大老板大董事长的什幺人,我杨晓白不好好教训他一顿才有鬼!别以为咱们好欺侮!我们十二条龙个个都是有名有姓的!论拳头,论武力,看他敢和我们斗!"

    "晓白,你到底在说些什幺?十二条龙是什幺玩意儿?"

    "玩意儿?"晓白鼻子里喷出一口气:"太不雅听了。我们十二兄弟,称作十二条龙,你懂吗?有一天,我只要说一声,你看吧!他们个个都会为我出力!"

    "为你出什幺力?"晓彤不解的问。

    "打架呀!"

    "打架?你要和谁打架?gān嘛和人打架呢?"

    "谁欺侮我们,我就打谁!"

    "讲了半天,到底有谁要欺侮我们?"

    "现在还不到时候,我不能说。"晓白皱了皱眉:"等着看吧!反正,我只告诉你一句话,你可别太相信魏大哥!"

    "魏如峰?"晓彤更加困惑了:"怎幺又和如峰有关呢?"

    "哼!"晓白哼了声:"你记住就是了,反正……哼!他要是好的话就没事,他要是不安好心的话……走着瞧吧!"

    晓彤望着晓白,对于晓白这些模模棱棱的话,她简直一点头绪都摸不着。用手拂了拂头发,她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,快两点半了,怎幺爸爸妈妈还一个都没有回来?她的qíng绪那幺乱,心中的问题那幺多,实在无心再来分析晓白卖关子似的谈话,只轻描淡写的说了句:"你别一天到晚想打架,如峰不会对不起我的!"

    "哼!"晓白重重的哼了一声。"别说得太早!"

    说完,他转过身子,走到自己屋里去了,明天还要上课,今天必须睡了。打了个哈欠,肚子里一阵叽哩咕噜乱叫,他把头再伸进晓彤的屋里:"姐,家里还有可吃的东西没有?"

    "我不知道!"晓彤说,站起身来,走进厨房里,打开碗橱,看看还有碗冷饭,用盘子扣着,就喊着说:"有点冷饭,要不要?"

    "也行,只要能吃就行!"晓白钻进了厨房。

    "等一下。"晓彤说:"我帮你热热吧,半夜三更,吃了冷饭会泻肚子,用点油炒炒吧,家里连蛋都没有了,要不然,可以炒一盘蛋炒饭!"

    蛋炒饭!听到这三个字,晓白肚子里的叫声更喧嚣了,几乎已经闻到了那股焦焦的炒蛋香。晓彤走到炉子旁边一看,不禁耸耸肩膀,对晓白无奈的摊了一下手。炉子,冷冰冰的,煤球早已熄灭了,妈妈竟忘记了接一个新煤球。无可奈何,她说:"用开水泡泡吧!放点酱油味jīng,怎样?"

    "可以!"

    晓彤调了一碗什幺酱油味jīng饭,又洒上点鲶油,晓白再倒了点胡椒进去,一尝之下,居然美味无比!大大的咂了咂舌,他说:"姐,你也来一点,好吃得很!"晓彤本不想吃,但看到晓白吃得那股津津有味的样子,禁不住也有些馋了起来。本来吗,晚饭等于没有吃,回家又哭一场、闹一场,现在两点多钟了,说什幺也该饿了。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,用饭碗分了晓白半碗饭,姐弟二人居然吃得láng吞虎咽。当梦竹回了家,悄悄的打开房门,无声无息的穿过几间空dàngdàng的房子,而停在厨房门口的时候,她所见到的就是那样的一幅饕餮图。晓白和晓彤,一个坐在厨房的台阶上,一个坐在小板凳上,每人捧着碗酱油拌饭,津津有味的吃着。两颗黑发的头颅向前凑在一起,两张年轻的脸庞映在苍白的灯光下。梦竹站在那儿,被眼前这幅画面所眩惑了,她的一双儿女!从没有一个时候,她觉得比这一刻更受感动。她的两个孩子!两个出色的孩子!谁家的儿女能比他们更亲爱,更和谐,更合作?可是……如果这家庭有任何的变化,一切还能圆满维持吗?她眨动着眼睑,突然间泪雾迷蒙了。

    "哦,妈妈!"是晓彤先发现了厨房门口的母亲,叫着说:"你到哪里去了?"

    晓白也-下了他的空碗,回过头来说:"爸爸呢?"

    爸爸呢?梦竹也有同一个问题。明远怎幺还没有回来?他到哪儿去了?会不会又像上次一样去灌上一肚子酒?她看了看晓白和晓彤,带着掩饰不住的疲乏,说:"我不知道爸爸到哪里去了。你们怎幺样?还饿不饿?"

    "已经饱惨了。"晓白说。

    饱"惨"了?饱也会"惨"?孩子们的口头语!她怜爱的望着晓白,一个好孩子,她常常对他不够关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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