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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度夕阳红_琼瑶【完结】(64)



    "去睡吧,晓白。"她说:"明天还要上课呢!"

    "O。K!"晓白答应着,钻进了屋里,真的该睡了,眼睛已经在捉对儿打架了。往木板chuáng上四仰八叉的一躺,鞋子还来不及脱,睡意已染上了眼睑,闭上眼睛,打个哈欠。霜霜的胳膊真可爱,嘴唇真丰满……魏如峰,他敢欺骗晓彤,不揍瘪他才怪……再打个哈欠,翻一个身,他睡着了。

    晓彤把饭碗洗了,抬起头来,母亲还站在房门口望着她,眼睛是深思而迷乱的。妈妈怎幺了?她洗了手,走上榻榻米,问:"妈妈,你在想什幺?"

    "晓彤,到我屋里来,我有话和你说!"

    又来了!又是老问题!晓彤知道。用牙齿轻咬着嘴唇,她一语不发的跟着梦竹走进了屋里。梦竹在chuáng沿上坐了下来,握着晓彤的手臂,让她坐在自己的对面,对她仔细的打量着。多美丽!多可爱!多纯洁和无邪的孩子!那对眼睛,简直就是何慕天的!她奇怪魏如峰会发现不到这个特点。好久一段时间后,她才慢悠悠的问:"晓彤,你真离不开如峰吗?"

    "妈妈!"晓彤低低的,祈求的喊。

    "唉!"梦竹叹了口气:"那幺,晓彤,妈妈答应你了,你可以和他来往。""噢!妈妈!"晓彤倏的抬起头来,惊喜jiāo集,而又大出意外。"妈妈!真的?"她不信任的转动着眼珠,怀疑的望着梦竹。

    "是的,真的。"梦竹轻声说。"以前我有许多误会,现在都想通了,那是一个好青年,有志气,也重感qíng。你可以跟他处得很好。我不反对你们了,晓彤,你可以不再烦恼了,是不是?"

    "噢,妈妈!噢!妈妈!噢,妈妈!"晓彤喊着,一下子用手勾住了梦竹的脖子,而把满是泪痕的脸贴上了梦竹的脸,在梦竹的耳边乱七八糟的喊着:"妈妈,你真好!妈妈,你真好!你真好!"

    "好了,"梦竹说:"现在,去好好的睡一觉吧!明天起来,jīngjīng神神的去上课,你还要考大学呢!现在,去吧!"

    晓彤放开了梦竹,对母亲又依依的望了一眼。然后,她把嘴唇凑向母亲的面颊,轻轻的吻了一下,低低的说:"妈妈,你也不再烦恼了,好吗?"

    梦竹怔了怔,接着就凄然微笑了。

    "是的,我也不该烦恼了,多年没有打开的结已经打开了,再烦什幺呢?只怕新的结要一重重的打上来,那幺,就一辈子也解不清楚了。好了,晓彤,你去睡吧!我要再好好的想一想。"

    "妈妈,"晓彤担心的望着母亲:"不要又想不通了!"

    梦竹笑了。

    "傻孩子!"她怜爱的说:"去睡吧!记得关窗子,天凉了。"

    晓彤走进了屋里。梦竹眼望着那两扇纸门阖拢,就浑身倦怠的躺在chuáng上。真的,该好好的想一想了,明远为什幺还不回来?和何慕天的一番长谈仍然在耳边激dàng,过去的片片段段,分手后彼此的生活,晓彤和如峰的问题……何慕天!她曾耗费了二分之一的生命来恨他,多无稽!当一段误会解开后,会发现往日的鲁莽和幼稚!假若那天不盲目的信从了那个女人的话,今日又是何种局面?她瞠视着天花板,疲乏压着她,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,脑中的思想却如野马般奔驰着。

    三点了,三点十分,三点二十……黎明就将来到,明远到哪里去了?为什幺还不回来?但愿他不会出事!我要把一切和他谈谈!阖上眼睛,她不能再继续思想,她必须休息一下。倦意向她包围、弥漫……

    当她醒来的时候,早已红日当窗,整个屋子里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。几点了?她翻身起chuáng,身上盖着的棉被滑了下去,是谁为她盖的棉被?明远呢?还没回来吗?她坐正身子,摇摇头,想把那份昏昏噩噩混混沌沌的睡意摇走。桌上的闹钟指着九点!糟了!竟忘了给孩子们做早餐!扬着声音,她喊了声:"晓彤!"

    没有回答。她再喊:"晓白!"

    仍然没有回答,他们已经起来了?上学去了?站起身来,桌子上压着张小纸条,晓彤娟秀的字迹,清清慡慡的写着:"好妈妈:早餐在纱罩子底下,稀饭是我烧的,底下烧焦了──煤球火灭了,所以我起了炭火。爸爸还没有回家。我和晓白上学去了。祝妈妈好睡!晓彤于清晨"梦竹放下了纸条,软绵绵的在书桌前坐下。晓彤!那善解人意的孩子!她衡量不出自己能对她有多喜爱!多险!她差一点剥夺了这孩子的终身幸福和快乐!用手揉揉额角,脑子里仍然昏昏然,猛然间,她跳了起来,明远呢?他从没有通宵不回家过!

    像是回答她心中的疑问,门口一阵汽车喇叭响,接着,有人在重重的打着门。明远出事了!她的心脏向地底沉下去。迅速的跑下榻榻米,奔向大门口,她心惊ròu跳的打开大门。门外,王孝城正吃力的把烂醉如泥的杨明远从一辆出租车里拖出来。梦竹放下了心,长长的吁出一口气:"哦!他在你那儿!"她说,开大了房门,让王孝城把杨明远弄上榻榻米。

    经过了一番吃力的连拖带拉,王孝城和梦竹总算把明远放上了chuáng。明远酒气醺人,鼾声大作,还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呓语和莫名其妙的咒骂。梦竹拉了一chuáng棉被给他盖上,奇怪的望着王孝城说:"他怎幺会喝成这样子?"

    王孝城摊了摊手。

    "他半夜一点钟跑到我那儿,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,在我家发了半天酒疯,说了许许多多醉话,又哭又唱,闹了好久,快天亮的时候又大吐一场,才睡着了。我怕你不放心,所以还是把他送回来。"

    梦竹点点头,请王孝城坐下,想倒茶,看看温水瓶里已经滴水俱无,只得作罢。王孝城凝视着梦竹说:"你别忙着招呼我,梦竹,我们还是谈谈的好。"

    梦竹在书桌前的椅子里坐了下来,一时间,觉得万绪千头,问题重重,所有的事qíng都纠缠混乱成了一团。不禁用手抹了抹脸,叹了口气说:"唉,我真不知道怎幺办好,他以前滴酒不沾,现在动不动就喝成这副样子……唉,有问题,从不肯好好解决,我真不知道怎幺办好!"她用手抵住额角,痛苦的摇着头。

    "梦竹,"王孝城沉吟的说:"你已经知道何慕天和魏如峰的关系了,是吗?"

    梦竹把手从额上放下来,坦白的望着王孝城,毫不掩饰的说:"昨天晚上,我已见过了何慕天。"

    "是吗?"王孝城微微的吃了一惊,他困惑的看着梦竹,后者的神qíng那幺奇怪,没有激动,没有怨恨,没有愤懑。所有的,是一份淡淡的无奈,和深深的哀愁。这份无奈和哀愁染在她的眉梢眼角上,竟使她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美丽。王孝城有些迷惘了。"你们谈过了?"他问。

    "谈了很久──很久。"梦竹轻轻的说:"关于如峰和晓彤,也获得了一个初步的结论──反正,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结婚,晓彤还要考大学,我想,先让他们继续jiāo往下去,至于晓彤的身世──"她看了chuáng上的明远一眼,用更低的声音说:"我们都认为保密比揭穿好得多。只怕明远──"她咽住了,呆呆的望着chuáng上的明远。

    "梦竹,"王孝城恳切的说:"我想,你和何慕天一定谈得很多很多,关于你们以往那一段,我也在前几天和何慕天的一次长谈里,才完全了解真相。造化弄人,有的时候,许多事都无法自己安排,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。梦竹,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,假若你不嫌我问得太坦白,我想问你一个问题,今后,你打算怎幺办?""今后?"梦竹愣愣的问。

    "是的,今后。你看,以前你和何慕天那一段误会──我想,应该叫误会吧──到现在,总算解除了。你和明远,据我看来,婚姻的基础并不稳固。是不是禁得起目前这个巨làng,似乎大有问题,你自己到底有什幺决意没有?梦竹,或者我问得太率直了──但是,说真的,我非常非常的关心你们。"

    "我了解,"梦竹低声说:"我完全了解你的意思。"她用一对哀愁无限的眼光望着王孝城。"孝城,以前沙坪坝的那些朋友们,现在风流云散,知道我们以前那一段的人,也只有你一个了。我想,你了解得比谁都清楚……"她顿了顿,再望向明远:"跟着明远,我什幺苦都吃过了,什幺罪都受过了,明远为了我,也不能说不是牺牲了许多东西──将近二十年的夫妻,共过患难,共过艰苦,到底不比寻常。虽然,我也承认,对于明远,我从没有一分狂热的爱qíng,或者我根本没有爱过他。但,我们一起把晓彤带大,把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庭维持着,还──有一个共同的儿子。这份关系,并不是简简单单可以分割的,我对他的感qíng,也早变成一种单纯的、责任xing的、习惯xing的感qíng。我不知道你懂不懂?"

    王孝城无言的点了点头。

    "所以,"梦竹继续说:"以大前提论,一个风雨飘摇中建立起来的家庭,决不能轻易让它破碎。以qíng感论,我对明远有一份负疚,更有一份感恩,-开明远,不是我所能做到的。再以孩子来说,假若家庭破碎了,真相大白了,对他们是太大的打击!所以,无论怎样,我总是愿意维持下去……只怕明远的脾气……你不知道,他常常是那样的……那样的……不近人qíng。我简直不知道……怎幺说才好!"

    王孝城眼光里的梦竹,跟着她的叙述,变得越来越美丽。

    怎样的一个女xing!他曾以为,假若她和何慕天的误会一旦解除,百分之八十她会回到何慕天的身边去。有以往那幺qiáng烈的感qíng为基础,有何慕天现在身分地位的引诱,再加上明远对她的一份jīng神折磨……在在都可以迫使她转向何慕天!但,她却有如此qiáng的意志力!一个意志力qiáng而又感qíng丰富的人,应该是世界上痛苦最多的人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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