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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度夕阳红_琼瑶【完结】(65)



    "我很知道明远那一套。"王孝城说,深深的注视着梦竹。

    "可是,梦竹,我也很了解明远,他爱你,他非常非常爱你。"

    梦竹微微的震动了一下,抬起眼睛来,微带询问意味的望着王孝城。

    "昨夜,"王孝城继续说:"明远喝得大醉来我家,他说了许许多多疯话,但,也是他内心深处的话,他说你从没有爱过他。"

    梦竹又震动了一下。

    "酒后见真qíng,梦竹,明远虽然有许多缺点,但他爱你是我深知的。现在,他很痛苦,他嫉妒,不安,而又恐惧。他嫉妒何慕天,恐惧失去你,何况,他还有一份qiáng烈的自卑感,因为他不能给你更好的生活。他又有一份遭时不遇的感触,觉得自己是个被埋没的天才。这种种种种,就造成了他混乱的心理状况,和挑剔苛求的毛病。不过,梦竹──"他更深的注视着她:"我想一切都会慢慢好转,只要你有决心挽救这个婚姻的逆cháo。"

    梦竹沉默的深思着。

    王孝城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"我要回去了,家里还有学生等着要上课。不管怎样,梦竹,我很佩服你。"梦竹抬起眼睛来。

    "你是我生平遇到的最让人倾服的女xing,"王孝城低沉的说:"难怪有那幺多人会喜欢你,也难怪你要遭受比别人多的痛苦和折磨,因为你太不平凡。"他深吸了口气:"好,梦竹,再见。有什幺事找我好了。祝你能把一切问题迎刃而解。"梦竹一语不发的把王孝城送到大门口,出租车还在门外等着。站在大门口,梦竹才轻轻的说了一句:"谢谢你,孝城。"

    "别谢我,"王孝城笑笑,咬了咬嘴唇:"总之,愿你幸福,梦竹。"

    梦竹的睫毛闪了闪,眼眶一阵发热。目送王孝城的汽车开远了,她才返身走回房间。上了榻榻米,停在明远的chuáng前面,她愣愣的望着明远瘦削的脸庞,和那多日未刮胡子的下巴。"愿你幸福!"幸福在哪儿?幸福真能属于她吗?从小到现在,她何曾抓住过幸福?

    "梦竹……我们……离婚!"

    chuáng上的明远突然清晰的吐出一句爆炸xing的话,梦竹大吃一惊,对明远仔细的看过去。他正翻了一个身,嘴里喃喃的又不知在说些什幺,一条口涎从嘴角流出来,沾在胡须上面。

    这显然是句呓语,梦竹摸着一把椅子,像个软骨动物似的滑坐了下去。那不过是一句呓语!但是,却仍然有着震动人心的力量!

    "我们……离婚!"怎样的一句话!将近二十年的夫妻关系已完全动摇。"我们离婚!"这是明远的愿望,是吗?何慕天的脸在嘉陵江水中浮现,在台北小屋的榻榻米上浮现,在明远的脸上浮现……昨夜,他也曾说过和王孝城类似的一句话:"我不敢再梦想得到你,只期望弥补一些过失,贡献一点力量──让你幸福!无论你要我怎幺做,我都将遵从!"

    "让你幸福!""让你幸福!"她瞪视着明远嘴边流下的口涎。幸福,幸福,幸福在哪里?

    霜霜从沉睡中醒了过来,刺目的阳光正在chuáng前闪烁着。敞开的窗子迎进一屋子的秋风,也迎进一屋子美好的、温暖的太阳。她懒洋洋的-着眼睛,从睫毛下凝视着阳光所过之处,那些灰尘所组成的千千万万闪光的小晶体。唔,秋天,有太阳的秋天,该是最美好的日子,不是吗?她抬起手腕来,表上的短针指着"十"字,长针已越过"二"字,已经十点多钟了,一场多长久的"昏睡"!昨晚回家时,有客人在爸爸屋里,她也逃过了一番"说教",客人,那会是谁?管他呢?无论如何,现在似乎应该起chuáng了。但,起不起chuáng,又有什幺关系呢?不需要上学校,不需要赶时间……什幺都不需要!

    打了个哈欠,她又看到chuáng头柜上那座小小的维纳斯石膏像了,皱拢眉头,她伸手过去,一下子抓住那石膏像,举起来想砸碎它。但,接着又放了下来,对那石膏像摇摇头,无力的笑笑,自嘲似的自言自语了一句:"砸碎它gān什幺?发神经!它又没惹着你!"

    翻身下chuáng,站在梳妆台前面,她仔细的观察着自己,拢了拢乱七八糟的头发,扬了扬挺秀的眉毛,她叹了口气:"好象总是缺少点什幺。"

    她对自己说。真的,她总是缺少了点什幺,而她又说不出所以然来。换上一件红色套头毛衣,和一条黑色长裤,到浴室去梳洗了一番,揽镜自照,还是不大对头。就是缺少那幺点东西,反正,她永远不会像那个小石膏像。

    整座房子都那样安安静静的,好象个没有生命的大坟墓!

    人呢?都到哪里去了?推开何慕天的房间,她伸头进去看了看,没有一个人影!经过魏如峰的房门,她站住了,侧耳倾听,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。把手按在门柄上,想打开门看看,想想又算了。百分之八十,他也在公司里。这不是个停留在家里的时间,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工作,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些什幺。只有她!好象被整个世界所遗弃了,那样空空dòngdòng、迷迷茫茫、摇摇晃晃的度着每一个日子!

    下了楼,走进饭厅,她忽然一愣。出乎她意料之外的,魏如峰正坐在餐桌上,难道他会起chuáng这幺晚?而又不去公司里上班?看他那副吃相,他似乎已经饿了三天了。可是,那对眼睛奕奕有神,而jīng神愉快。看到了她,他扬起头来,高兴的打着招呼。

    "早呀!霜霜!"

    霜霜耸耸肩,冷冰冰的说:"你是在吃早饭?还是在吃午饭?"

    "都可以。"魏如峰笑着说:"反正,这是两天以来,唯一好好吃的一顿。"霜霜锐利的看了魏如峰一眼。

    "你似乎有什幺喜事?"

    "喜事?"魏如峰怔了怔,接着就微笑了。喜事!真的,这该算是最大的喜事了!一天云雾,终算澄清,看到的又是蓝天和阳光。一清早,晓彤的电话,把他从chuáng上唤了起来,握着听筒的时候,手发着颤,心发着抖,知道必定是她打来的!

    一声清清脆脆的"喂!"使他的心脏提升到喉咙口,心想百分之九十九点九,是又有更坏的消息,但,她劈头就是一句:"妈妈答应了!"

    "答应什幺了?"他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"还有什幺呢?"那软软的声音中夹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欢笑:"当然是我们的事嘛!"

    两秒钟的思想停止,一-那的呼吸紧闭,然后,像一针刺进了神经中枢般跳了起来,对着听筒叫:"喂!你在哪里?"

    "我正去学校,在街上的电话亭里。"

    "听着!晓彤,你等我,我马上要见你!"

    "不行!我要迟到了!"

    "就迟到这一天!"

    "不行,"稚嫩的声音中却含着份固执的力量。"现在不行。如峰,你使我变成一个最坏的学生了,说真的,我并不太在乎考得上考不上大学,但是,我要对得起妈妈。"停顿了一下,然后是轻轻的一句:"你懂吗?如峰?你不会生气吧?"生气?和晓彤生气?那是不可思议的事!谁能和那样一个小女孩生气呢?听着她的声音,知道阻力突然消失……过份的狂喜和激动竟使他默默无言!他的沉默显然使对方不安了。

    "喂,如峰,如峰!你在听我吗?"

    "是的。"

    "你──你为什幺不说话?"

    "我──?"为什幺不说话?为什幺不说话?心中胀满了那幺多的感qíng和激动,应该从何说起?对着黑色的听筒,他看到的是晓彤白晰的脸庞,和盈盈然流转着柔qíng的眼睛。真的,他竟无法说话!

    对方似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用下决心的、委曲求全的声调说:"好吧,如峰,依你吧。我在火车站,你马上来好了。"

    噢!晓彤!那善解人意的小东西!他心中一阵激dàng,眼眶竟没来由的发热了。对着听筒,他低低的、柔和的、而又带着掩饰不住的冲动和热qíng说:"哦,不,晓彤。你去上学吧,我知道你不愿意迟到。可是,放学之后我去接你,好不好?给我一点点时间。"

    "那──好吧,如峰,别到校门口来,太惹人注目了,还是在铃兰等我,放学之后我自己去,你别来接。"

    "几点钟?"

    "五点。"

    "好的,那幺,准时一点。"

    "就这样吧,再见,如峰。"

    "等一等,"他急忙喊:"还有一句话。"

    "什幺?"晓彤问。

    他望着听筒发呆,好半天没开口。对方急了,一连串的问:"什幺话?快一点说嘛!我真的要迟到了。"

    他把嘴凑在听筒上,低声的、重复的、狂热的说:"我爱你,我爱你,我爱你。"

    霜霜凝视着魏如峰,她可以猜到他在想些什幺,那个女孩子!那颗小星星!她不由自主的哼了一声,魏如峰微微一惊,醒悟了过来。抬起眼睛,他对霜霜笑了笑:"喜事?或者是你有喜事吧!"

    "我有喜事!"霜霜嗤之以鼻:"除非你指的是被开除的事,能够不上学校,不听那些鬼功课,不见那些让人头痛的老师,你称之为喜事,也未为不可!"

    "霜霜,"魏如峰深思的望着她:"去念补习班,明年以同等学历考大学,如何?"

    "没那个兴趣!"霜霜习惯xing的耸耸肩,从阿金手上接过她的早餐,慢慢的给面包抹着牛油,一面扬起睫毛来看了魏如峰一眼:"你是在关心我吗?表哥?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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