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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水一方_琼瑶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“先拿五瓶绍兴酒来,我们这儿,今晚每个人都不醉无归!取大杯子来!”我和妈妈jiāo换了一个眼光,妈妈微蹙了一下眉,满脸的无可奈何。女侍已迅速的拿上酒瓶和酒杯,诗尧立刻注满每人的杯子,举起杯子,他直盯着卢友文:

    “人生像个战场,是不是?卢友文?”

    卢友文很含蓄的、很斯文的微笑着,静静的望着诗尧。对比之下,诗尧像个败兵之将,卢友文却像个谦谦君子。桌面上的气氛十分紧张,连一向会闹会解围的奶奶,都成了没嘴的葫芦,只是眨巴着眼睛,呆望着诗尧。爸爸是根本没进入qíng况,只觉得诗尧十分反常,就莫名其妙的望望大家,说:

    “这是gān嘛?菜还没叫,就闹酒吗?”

    诗尧根本不理爸爸,他已经旁若无人,大有“豁出去了”的趋势,他紧盯着卢友文:

    “不知道你在酒量方面是不是也和其他方面一样qiáng?我们今晚来比比酒量如何?”卢友文仍然微笑着,温和的说:

    “有此必要吗?在酒量上,我认输!我一向不长于喝酒!何况,”他看看小双。“今晚,我承认,不需要喝酒,我已经醉了。”诗尧的眼里,迅速的燃烧着一抹qiáng烈的火焰,痛楚和激怒飞上了他的眉梢,他站起身来,正要说什么,小双忽然挺身而起。她站在那儿,双手盈盈然的捧着一杯酒,是一大杯,而不是一小杯。她直视着诗尧,眼中充满了祈谅的、温柔的、歉然的,和近乎恳求的神色。她清清脆脆的、楚楚动人的说:

    “诗尧!先说明,我从没喝过酒。现在,我敬你一杯,谢谢你对我的多般照顾,谢谢你一切的一切!如果……我杜小双有何不到之处,也请你多多包涵!”说完,她迅速的举杯对口,直着脖子,像喝茶一样灌了下去,咕嘟咕嘟的大口咽着,才咽了两口,她就直呛了起来,转过头去,她剧烈的咳着。诗尧的脸色白得像大理石,他一伸手,抢下了小双手里的杯子,颤声说:“够了!小双!”放下酒杯,他默然片刻,抬起头来,他脸上已消失了刚刚的激怒与火气,剩下的是一份难以描述的萧索。他郑重的伸手压在卢友文肩上,直视着卢友文,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:

    “恭喜你,卢友文!请你代我们全家,好好的照顾小双,爱护她,怜惜她!并且,请珍重你所得到的幸福!”

    奶奶拍拍手,开始哇哇大叫了起来:

    “好了!好了!叫菜吧!我可饿了!你们要闹酒啊,等一下再闹吧!诗晴,你说过的,梅子有一种丁香鱼最好吃是吗?不知道他们除了丁香鱼以外,有没有并蒂虾呀?”

    “什么并蒂虾?”诗晴说:“听都没听说过!”

    “今晚是好日子嘛!”奶奶笑嘻嘻的。“既然有丁香鱼,就该有并蒂虾!我们不是有句成语,什么合欢并蒂的吗?没有并蒂虾,来个合欢虾也可以!”

    给奶奶这样一说,我们就都笑了起来。这一笑,桌上的气氛就放松了,刚刚那种剑拔弩张之势,已成过去。一餐饭,也勉qiáng算是“圆满结束”。

    小双就这样结了婚,小双就这样离开了我们家。她来也突然,去也突然。那夜,是我一年以来,第一次独睡一个房间,我失眠了,翻来覆去,我怎么样也睡不着,下铺上,还堆着小双的东西,她为了对婚事保密起见,东西都没拿走,我看着她的衣物,想着这一年来的种种事故,心里完全不知道是怎样一种滋味。最后,我实在熬不住了,翻身起chuáng,披了一件睡袍,我来到诗尧的房里。

    诗尧房里的灯亮着,我推门进去,发现他根本没有睡觉,他坐在书桌前面,拿着一支笔,在一张纸上画满了数目字。看到了我,他一声也不响,仍然拿笔在纸上乱涂着。我走过去,轻声叫:“哥哥!”诗尧再看了我一眼,他说:

    “我在想,我从头到尾,没做对过一件事!”“哥哥!”我说:“请你不要自怨自艾好不好?这事是天定的,从此,我相信姻缘前定这句话了!”

    诗尧继续在纸上乱涂,他的声音冷峻而深邃:

    “这是我的错,是我叫她结婚的,她就真的结了婚!我bī得她必须立刻作决定,因为在这个家庭里,她已无立足之地了!我从没有好好的爱她,我一直在bī她!”

    “哥哥!”我蹙起眉头,伸手握住了诗尧的手,他的手是冰冰冷的。“你帮帮忙,别这样认死扣,行吗?我告诉你,即使没有那天晚上你跟她的一场吵闹,她仍然会和卢友文结婚的!”诗尧再望了我一眼,他眼睛里已布满了红丝。低下头去,他不说话了,只是一个劲儿的在纸上写字。我qíng不自禁的伸头去看那张纸,只见上面横的、直的、竖的、斜的、正的、倒的……写满了同一个号码:

    “三百七十八”“这是什么?”我诧异的问,担忧他会不会jīng神失常了。“你在记谁的门牌号码?”他摇摇头。“三百七十八!”他低声说:“一共三百七十八天!从她第一天来开始,她一共在我们家住了三百七十八天!换言之,我也放走了三百七十八个机会!”

    我深吸了口气,望着我的哥哥。天哪!从此,我再也不怀疑“人生自是有qíng痴,此恨不关风与月”的句子了。

第十二章

    小双结婚之后的第三天,我把小双的衣物收拾了一个小箱子,连同她常用的毯子、枕头套、被单等日用品,一股脑儿放在一起,预备给小双送去。诗晴看到了,说:

    “诗卉,我和李谦商量过,关于小双的结婚,我们无论如何,不能这样毫无表示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呀!”我叫着:“我也在为这事为难呢!人家婚也结了,我们能怎么办呢?”“我说,”雨农接口:“我们现在也不是讲客气、讲面子的时候,只是要表示一份心意。卢友文的qíng况我太了解,他既无背景又无亲友,穷得只剩下一把傲骨,小双呢?更不用说了,她是爱qíng至上,宁可跟他去喝白开水过日子。所以,我建议,我们大家凑个份子,能拿出多少钱,就拿出多少钱,凑出一个数目,让诗卉送去。诗卉和小双感qíng好,比较谈得来,送去的时候可以说委婉一点,不要伤了他们的自尊!”

    “对!”李谦说:“咱们就这样办!最实惠!”

    于是,我们躲在房里,开始“凑份子”,可怜大家都穷,谁也拿不出比较像样的数字。就在我们大家筹划着、研究着、商量着的时候。妈妈来叫我,把我一直叫进了她的房里,她说:“听说你们要凑份子送给小双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!”我说:“凑了半天,只凑出两千块。早知道,我上个月不做那件大衣就好了!”

    “诗卉,”妈妈沉吟的说:“我和你爸爸也商量了一下,这些年来,家里总是寅吃卯粮,够用就不错了,怎么还剩得下钱!何况,诗晴结婚的时候,多少也得花钱。所以,我们凑合着,拿出个几千块,加上你们的两千,凑成一万块好了,你一起送去吧!”“好呀!”我兴奋的喊:“这样,才算个数字,我正在发愁,怎么拿得出手呢!”“另外,”妈妈拿出钥匙,打开了chuáng头柜上的小抽屉,取出一个锦缎的盒子来。“这儿是一串珍珠项炼,现在,日本养珠到处都是,这种项炼根本不值钱了。你拿去给小双,告诉她,和奶奶的玉坠子一样,这只是我给她的一点纪念品,说来可笑,这还是我结婚时的陪嫁呢!你让她收着,好歹,算她跟了我这么一年!”“哦!”我喜出望外,一乐之下,抱着妈妈就亲了一下。“妈!你真好,你真是个好妈妈!”

    “瞧你!”妈妈笑着。“东西都给了小双了,你将来别吃醋,说我没有东西给你!”“不要紧,不要紧,不要紧!”我一迭连声的嚷着:“我什么都不要!我有妈妈疼着,爸爸爱着,奶奶宠着,人家小双,什么都没有!”妈妈一个劲儿的点头。“这句话,倒也是良心话!即使我们都疼她,不是她的亲生父母,总是差了一层!”她望着我:“好了,你快去吧!”

    于是,我带着一万块钱,带着珍珠项炼,带着小双的皮箱及衣物,兴冲冲的走出了大门。才到门口,诗尧从后面追上了我,他喘吁吁的拦在我前面:

    “很好,诗卉,”他咬着牙说:“你认为我心胸狭小到连一份婚礼都不愿意送了吗?”

    我站住了,讷讷的说:

    “我觉得,已经……已经差不多了。要不然……要不然你也凑个份子。事实上,这一万块我就说我们全家凑的,我也不说谁拿出了多少。”诗尧对我摇摇头,然后,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密封的信封,放在我手里的一大堆东西上,说:

    “把这个给她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我慌忙退后了一步,正色说:

    “不来!不来!哥哥,人家已经结婚了,我今天是送婚礼去的,我绝不能帮你私下传递qíng书!”

    诗尧紧紧的盯着我:“我发誓,绝不是qíng书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那么,”我一本正经的说:“我能不能当着卢友文的面前,把这信封jiāo给小双,说是你送的婚礼?”

    诗尧默立了片刻,他的眼光深深的望着我,里面有着痛楚,有着无奈,还有更多的萧索。

    “诗卉,”他低声的说:“你是绝不肯把它私下jiāo给小双了?”“绝不!”我斩钉截铁的说。

    他迟疑了一会儿。“好吧!”他点点头说:“你就当着卢友文的面前jiāo给她,如果她不收,你再带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哥哥!”我狐疑的说:“这是什么玩意儿,你还是先告诉我的好,我不愿意跑去碰钉子、闹笑话!”

    诗尧恳求似的望了我一眼。

    “诗卉,我是个闹笑话的人吗?”他无力的问。

    “靠不住!”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诗尧的脸涨红了,青筋又在他额上跳动,他一把抢下那信封来,恼怒的说:“好吧!不求你,我明天自己送去!”

    想想,如果会闹笑话,他自己送去,这个笑话准闹得更大!于是,我慌忙再把信封夺了回来,叽咕着说: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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