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如果墙会说话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惠颜嘲笑:“亏你也是文艺工作者,竟然做起包租婆来,锱铢必计,羞也不羞。”

    卓羚却不动气,她笑咪咪回答:“花无百日红,人无千日好,将来诗人做了看更,才子转行带街,你就知道有积蓄才有尊严。”

    这时,惠颜看了看问,“我要回报馆了,有事再联络。”

    卓羚知道惠颜听不进去,不加勉qiáng,没吃过苦,那里懂得经济实惠。

    她送人客出门。

    卓羚慢慢完成喷画。

    她记得很清楚,幼时家贫,去探访亲戚,遭到白眼,亲戚家两个佣人无礼地坐在客厅看电视,大模肆样,看她们俩母女,眼睛斜斜一瞄,招呼茶水均无。

    这不是佣人的错,全由主人示意。

    小小的卓羚永志在心,发誓一定要争气,不是做给别人看,而是改善自己生活,以后不必捱类似面色。

    门外有人问:“卓羚在家吗?”

    是余心一低沉曼妙的声音,卓羚连忙打开门。

    余老师长鬈发披肩,神qíng慵懒,“有点不舒服,想喝咖啡,却忘记买。”

    卓羚说:“整罐拿去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改天还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急不急,可要看医生?”

    “睡一觉就好。”

    可是,她没有离去的意思。

    卓羚会意,“请进来聊聊天。”

    余心一轻轻走进来,人漂亮,做什么都好看。

    卓羚赞道:“余老师是美人。”

    “嗄,”她吓一跳,“不不,千万别那样说。”

    卓羚斟杯热jī汤给她。

    “你也常常煮汤,我时时闻到香气。”

    “香气来自一楼,那里才住着个好厨子。”

    “真羞愧,我总是不会做菜。”

    “jī汤与海鲜都易做,我教你,炖jī蛋、炒豆芽,都简单好吃。”

    余心一也说:“从这里步行到西区,有一家包店,其中一款菠萝包,热的时候,夹一片牛油,我可以吃半打。”

    卓羚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余心一羡慕地说:“卓羚你真豁达开朗,是个快乐人。”

    卓羚却说:“我从不在人前流泪。”

    这话已经讲得很明白,谁都有不开心的时候。

    余心一低声说,“那样也已经不容易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什么心事?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耐烦听。”

    卓羚笑:“我正有时间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请到二楼来。”

    也难怪她,卓羚的客厅根本是工作室,人客不易松弛。

    “慢着,等我准备点食物。”她把昨日买的巧克力蛋糕捧下楼去。

    走进二楼,卓羚叫好,客厅当中斜放着两张巨型白色沙发,像个人字,其余留白,任由小猫游dàng。

    卓羚说:“哗,这般简约别致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家徒四壁,说走就走。”

    “走往何处?”明知故问。

    一边把蛋糕切开一大块,往嘴里塞,“唔”,整张脸都几乎埋进奶油里。

    “你不怕胖?”

    卓羚答:“总比动辄说走的好,一个人肚子饱饱,景观不同,饿着肚子,凡事悲观。”

    “不,卓羚,我有实际烦恼。”

    “可否说来听听?”

    她低下头,半晌才问:“你觉得都会中女xing地位如何?”

    卓羚笑了,这不过是开场白,她想说的,自然不是这种题目,不过,不失是一个话题。

    “不算低了。”卓羚据实答:“不但华裔妇女从未享有过这样崇高地位,以国际标准衡量,亦算罕见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-”

    卓羚知道她想说什么。

    “不过,一些妇女仍然坐困黑牢呀。”卓羚无奈摊开手臂,“一个人若不愿自力更生,很难抬得起头来。”

    余心一见她慷慨激昂,不禁笑了。

    夹杂在笑声之中的,是一声轻轻叹息。

    卓羚跳起来,“你听见没有?”

    余心一反问:“什么?”

    卓羚站起来去抚摸雪白的墙壁,“我听到墙壁叹息。”

第四章

    余心一轻轻的说:“只有耶路撒冷哭泣的墙。”

    卓羚向墙壁:“是你吗?”

    余心一说下去:“还有威尼斯的叹息桥。”

    卓羚抬头看到天花板上去,“这幢老房子很特别。”

    余心一说:“我的困难是——”才开了头,以为可以讲出心事,谁知楼下传来吵闹声,有人摔破瓷器、挪动家具、大力撞门、接着,是女方哭泣声。

    卓羚十分意外,余心一却习以为常,她笑笑说:“三日一小宴,五日一大宴。”

    卓羚站起来,“我住三楼,没听见。”她去开门。

    “你想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劝架呀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余心一不置信,“你平日老气横秋,头头是道,今日却这么幼稚,快给我坐下,假装听而不闻,视而不见。”

    讲得好,卓羚噤声,墙内发出的,皆是私事。

    楼下又扰攘一轮,渐渐静下来,卓羚不明:“合则来不合则去,有什么好吵?”

    余心一笑不可仰:“一听就知道你没有男朋友,不知民间疾苦。”

    卓羚讪讪地不语。过片刻余心一叹口气:“你说得对,是我们不知廉耻。”

    “你歪曲我的意思——”

    她伸了一个懒腰,不想再说,卓羚识趣,站起来告辞。

    一楼完全没有动静,反正是三合土砖墙,打不坏,任由他们去闹,只是簇新装修,未免可惜。

    卓羚看到小刘出来,若无其事与她打招呼:“对了,给你两张戏票,女主角手部特写全属色媚替身演出。”

    卓羚轻笑接过赠券。做替身已经够奇怪,居然还有人净替一双手,而双手的主人还四处送戏票。他一点也不像刚与女友大吵过,真好门面工夫,表面平凡的他原来十分深沉。

    他出去了,卓羚看着他的背影在梯间消失。

    傍晚,他带回来一大篮菜及一束鲜花,很快,两人又重修旧好,舍得他,也舍不得他那手厨艺,换了是卓羚,也会考虑原谅他,这个男人做的鳗鱼饭香闻十里。

    他特地送一盒给房东。

    “怎么好意思。”卓羚已垂涎三尺。

    没有人陪她去看那套叫圆月qíng杀的电影,卓羚邀请余心一。

    “请注意女主角的玉手。”

    qíng节拍得不坏,原先以为是变态láng人每逢月圆之夜去麻烦美女,但是不,故事顶有人qíng味,剧本并无-漏,说一个资深侦探,帮一个杀夫的美妇脱罪,皆因她长得像当年与他在月圆之夜分手的初恋qíng人。

    那双玉手无处不在;勾在男主角肩膀、抚摸他肢体、取起凶器,最后拔枪自尽。

    手的戏分比女主角还多,卓羚与心一都诧异了。

    散场后一边吃冰淇淋,一边谈论剧qíng,许久没有这样开心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手也会做戏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只有眼睛会传qíng。”

    卓羚黯然,“我只得一双死鱼眼,目不斜视,不会转弯。”

    “林小姐那双手会走红吗?”

    “时时出现在广告中,引人遐想,你看过电视上那只巧克力广告吗?女人把钻戒脱下换取糖果,多么诱人。”

    “是同一双手吗?”

    “小刘说是。”

    “难怪要吵架。”

    卓羚奇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留得住她的人,也留不住她的手。”

    不久后的一个午夜,卓羚被女子尖叫声吵醒,那声尖叫画破黑夜沉寂,十分可怕。

    附近没有人家,前边是学校,后边是山,尖叫声一定由熟人发出。

    是那双手的女主人。

    卓羚起chuáng推开窗户,忍不住伸出头往下喊,大声教训一楼的住客:“有什么事,明天太阳升起再说,人家可要一早工作。”

    对方没有回音,总算还有廉纭

    卓羚关上窗,接着,下大雨了。

    她没有再睡,冲杯咖啡,开始工作。

    卓羚最紧张工作,这是她的营生。

    一直做到天亮,天边鱼肚白,卓羚朝天空看去,都会的霓虹光管永不熄灭,她很庆幸手头上有做不完的订单,趁这几年,打好基础。

    清晨,别人还未起来,她披上外套,出门去做早起的鸟儿。先到小店吃一客新鲜豆浆,然后去花档挑刚运到的茉莉花,水果店伙计笑着伸手招呼熟客,她又买了十来只香气扑鼻的水蜜桃。

    回到老房子楼下,她看到人影一闪。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那人已经窜到老远,看似一名流làng汉。

    这几年治安大不如前,卓羚觉得在大门安装一道铁闸比较安全,不过这样一来,锁前锁后,失却不少韵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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