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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玩意_亦舒【完结】(21)



    施峰跟进来,她就是不放心我。

    我轻轻跟她说:“要是你愿意,同时也可以做我的孩子。”

    她铁青着面孔,斩钉截铁说:“你休想。”

    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。

    我被她的愚忠激发出无限怒意,下流地恐吓她:“那你最好有心理准备,永远不见你的母亲。”

    施峰眼睛露出恐惧的神qíng,仍然坚撑着:“你这个假设再荒谬没有,永远不会发生。”一转头走开。

    我深深后悔,说话似利刀不打紧,找个橡皮对象就不伤天害理,但施峰还是孩子,她伤害我,我应默默流泪,不可反击。

    理论谁都懂得,实践起来,不是那回事。

    背后有声音响起来,“你令施峰十分不安。”

    我转过脸去,国香不知几时已站在门框处。

    我再也没有言语,眼神像是在荒漠中吃了十年苦,急急把她当作甘泉般汩汩吸收。

    没有人能了解我心中饥渴。

    “你不应恐吓她。”

    我轻轻反问:“恐吓,抑或是预言?”

    国香的身躯一震,本来贴在墙上,渐渐脱力,慢慢往下滑,终于坐在门边。

    我继而问:“施秀升呢?”

    “他有事缺席。”

    他没有面对事实的勇气。

    但再想一想,不,他根本不要亲眼看到,他要下台就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。

    国香坐在地上,似个彷徨的孩子。

    我伸出手来,想拥抱她,施峰又走了进来。

    我的动作僵住。

    施峰与母亲说:“叫他走,叫他以后不要再来骚扰我们。”

    但已经来不及了,施峰已长得高大秀丽,早懂得照顾自己,说这样的话,已没有震撼感,只觉自私霸道。

    施峰知道大势已去,想去摇醒施峻,被我阻止。

    她说:“母亲,我会把整件事告诉父亲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没有用,他准说你想像力太丰富。”

    施峰大眼中充满泪水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我走过去。

    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臂,用力咬下去,我痛得大叫,本能地甩开她,施峰撞向chuáng上,压醒施峻,施峻吓得哭起来,我看看自己的手臂,鲜血淋漓,吓呆了走进来的师父师母。

    施峰一声不响地拉着她母亲要走,师母急问:“怎么回事,到底是怎么一回事!”

    场面悲壮,大哭小号,非常戏剧化,纸包不住火,非要闹成这样不可。

    师父用碘酒为我伤口消毒止血,一阵麻辣的激痛,令我呻吟。

    国香说:“我同你去看医生。”

    护士小姐笑嘻嘻地看看国香,看看我,不言语。

    国香疲倦地说:“要是你大哥在,又会与我算帐。”

    我看看那新月形的伤口,细细牙齿印一颗一颗,排列整齐,犬齿位置特别尖及深,小小两个dòng,fèng了两针,看样子一辈子留痕。

    也罢,等施峰真正长大,给她看,也给她的伴侣看。

    当下我说:“再苦,也没奈何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住使你受伤……”

    “皮ròu之苦,倒还是其次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你还是这么滑稽不羁。”

    我把国香送回师父家。

    “我不进去了,怕施峰反应过激。”

    谁知师母开门出来,“施秀升已接了她们回家。”

    国香看住她母亲,“妈妈,我一败涂地。”

    老好师母说:“做圣人是很难的,亦无此必要。”

    我感动落泪。

    师父指着我,“看,好好一个家,被你搅成这样。”

    国香萎靡地说:“实在不是他的错。”

    师父气,“我不介绍你来,什么事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师母按住他,“你以为他们不会自行介绍?要认识总会在一起。”

    师父喃喃说:“宿命,前辈子已注定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施秀升反应如何?”

    “施峰一五一十全告诉了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真不由你不佩服他,他心平气和说声知道了,便静静带孩子们回去了。”

    许多妻子,对丈夫的外遇问题,都能运用涵养功夫来处理,小不忍则大乱。

    施秀升耐力过人,深沉可怕。

    “国香,”师母说,“你会失去施峰。”

    国香看着窗外,“我早已失去她,她一生不会原谅我。”

    我心中无限难过。

    人类的快乐不能完全,是因为永远要牺牲一样来成全另一样,故此贪婪的我们无论得到什么,总是意犹未足。

    我有不吉预兆。

    我能否满足国香?她拿那么宝贵的母女之qíng来换取我俩相处,很可能永远不会快活。

    我僵住在那里,此时此刻,手臂伤口刺痛,根本不算是一回事。

    师母送我出来,摇摇头说:“可怜的国香,她不能与女儿打仗,又不能与自己打仗。”

    我握住她的手摇两摇,“师母,我呢,你可同qíng我?”

    “你,你自nüènüè人。”

    “太不公道了,我岂没有付出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,自明,你丝毫没有企图控制一下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那是错,让我错,我想都没想到过要逃避,我不后悔。”

    “拿这种态度去打仗,国家一定qiáng。”

    “师母师母师母。”

    “看见你这副模样,也真怪不得国香。”

    “我会默默地等。”

    “默默?”

    我知道师母会挖苦我,因为我没有任何借口、苦衷及无奈,我坦dàngdàng地直认无耻荒yín,非要得到国香不可,绝不退缩。

    这一战快要分出胜负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,决定约施秀升出来谈判。

    何必再拖下去,施峰已把真相告诉他。

    这次拨电话,堂堂正正地说:“我是林自明。”

    他先是一怔,然后客客气气问:“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真正了不起,他倒来问我是什么事。

    “我们出来谈谈。”

    施秀升不动声色,“最近我比较忙,一切应酬都已谢绝,电话里方不方便说?”

    “我想不大好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可真要等到明年五月,我的期排得密密麻麻。”

    他心平气和,像是与人洽谈生意一样,我顿时落了下风。

    “施峰都跟你说了吧?”

    “父女自然天天说话,”他笑,“你指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佩服佩服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向是好父亲。”

    这一次我输得心服口服,施秀升确有过人之处,没有人可以比他更忍rǔ负重,大事化小,小事化无。

    “但是,”我说,“恐怕等到明年五月,你后悔莫及。”

    他静了一会儿,以极平淡的语气答:“年轻人只担心来不及,我是中年人,想法不一样,也许到明年五月,一切事qíng自然摆平,不劳你我费心。”

    他这番话不是没有理由的。

    我诚恳地问:“你不怕失去?”

    “怕,当然怕。”施秀升又笑,“但不是我的,终归不是我的,你说是不是,啊对不起,工作人员正在我处开会,改天再聊吧。”

    连消带打,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,我投石问路,全得不到要领。

    表面上,他似以不变应万变,暗地里,我相信他用尽功夫。

    施秀升不肯与我会晤。

    并且说得很清楚,他认为无此必要。

    到了huáng昏,气就消了。

    不是自动,而是因为国香。

    我正在淋浴,她挽着小皮箱前来。

    我用毛巾兜住去看是哪个天杀的按铃,声势汹汹,看到她面孔,不知是悲是喜,呆住,忘了开门,隔着铁栅怔怔地看她。

    “我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可有吵起来?”

    “没有,他正开会,我同他说,我要到朋友家去住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我张大嘴,“他怎么说?”

    “他问我要不要送,我说不必。”

    “他有没有叫你玩得开心一点儿?”

    “施不是这种人。”

    施秀升是个妙人。

    “你不开门给我进来?”

    我连忙开门,温柔地看着她,叫声“娜拉”。

    她茫然坐下,根本不知道这个典故。

    国香心事重重,“我累极饿极。”

    “来,先看看你的卧室,然后做东西给你吃。”

    一进主卧室她就嫌花巧,结果看中书房,“你呢,你睡哪里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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