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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玩意_亦舒【完结】(7)



    不用刻意已充满权威,于是我说:“是,夫人。”

    她满眼笑意地抬起头来看住我。

    结果还是由我做了饮料。

    我们在五点多结束工作,时间过得飞快,第一次约会通常如此。

    回到家,我对牢打字机把首两章报告誊清,老哥听到啪啪啪打字声,前来观看。

    他说海伦说,我可以继续住在家中。

    海伦说,海伦说,海伦说。

    异族已控制了我们。

    想也没想过可以同一对夫妻同住,太不方便了,一向喜欢穿一条牛头短裤在屋里走来走去,有女同屋,太煞风景。

    “从没见过你这么勤力。”他眼睛瞄了瞄打字机。

    “佳期订在何时?”

    “她要到九月份才有空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?”

    “随时可以。”

    他比她重视这头婚事。

    “你不喜欢她,是因为她过分重视事业。”

    我喜欢她,只是认为她本末倒置,海伦做的是一份牛工,随时有人顶上,薪水丰厚,却不算事业。

    我不敢把纯粹私人的意见说出口。

    “她是一个非常神气的女子。”我拍拍大哥的肩膀。

    新女儿国的公民帅气、霸气、傲气,而且具朝气及才气。

    我很为她们这种气质震惊,但大势所趋,不由小男人们不屈服。

    忍不住同大哥说:“盛国香待我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好消息,我想开学后她会照应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种感觉,她对我……有点暧昧。”

    大哥一怔,随即仰起头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我瞪着他。

    “我有没有听错,兄弟,太阳把你晒昏了,人家有名誉有地位有学问的有夫之妇,何用在一个huáng毛小子面前耍花样。”

    我用手臂枕着头,沉默良久,惆怅地想,也许是幻象,也许心底下太渴望有这样的事发生,疑心生暗魅,巴不得可以弄假成真,成全我的心意。

    是,是这太阳,大哥说得对,现在己不作兴怪-会,总得找个替身,就是金色的太阳吧。

    “别做出失礼的事qíng来。”大哥告诫说。

    早晓得就不同他透露心事,他什么都不懂。

    星期三,见到盛国香。

    她问:“去游泳吗?”

    原来要出海。

    她带着小施峰及更小的施峻。

    我多心了,深深的失望。

    几乎没半眯双眼挺胸而出一一引诱我,为什么不引诱我。

    游艇会停着租来的船,三位女xing同一位水手,以及我,带备一大箱食物出海。

    套句文艺小说抄来的形容词,太阳简直要把我们晒成片片gān瘪的金叶子。

    问施峰:“你爹爹呢?”

    “到公司开紧急会议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要开拍新影片?”

    “应该是。”

    盛国香说:“很难得找到空档与她们出来一趟。”

    我很浮很敷衍地说:“你忙嘛,身兼数职,不容易周全。”

    太没有意思了,我走到甲板,躺在帆布椅上,闭上眼。

    为什么不说出心中的话,头一次觉得自己像只衣冠禽shòu。

    船停下来。

    盛国香对孩子们说:“别在这里游泳,附近有水母出没,一会儿驶到gān净地方才放心地玩。”

    她取出工具,竟是来找标本的。

    这个可爱的工作狂,我想我是完全错了,像她那样纯真的机械人,说什么也不会刻意安排私qíng幽会,我温柔地看着她,我错了。

    施峻拍手,“妈妈下海去捉海蜇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也下水。”

    盛国香诧异地说:“你还是站gān地里的好,这带发现僧帽水母。”

    “蓝天白云,可否叫人做这苦差?”

    “这是一种享受。”她更正我。

    盛国香穿上手套,配上潜水器,拿着工具与玻璃瓶,一个背翻便下水。

    施峰在一旁说:“海蜇的触手是武器,上面有许多刺细胞,细胞中有刺丝囊,放出刺丝,螫进敌人体内,放出含有腐蚀xing的毒液。”

    她什么都懂。

    但是我路远迢迢出海来,并不是为了学习有关水母的一切。

    盛国香隔数分钟浮出水面,与我们jiāo谈。

    我在甲板上看她。

    她是那么健康活泼,只有那种在河滨中荔枝树下与水牛共浴的顽重,才会有类似的活力。

    目前大城市中莫论男女老幼,全部奄奄一息,苍白疲倦,几时见过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潜下去好几次,她失望地说:“什么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我忍不住,“真想在这透明碧波中浸一浸。”

    “下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穿着粗布裤就跳下水。

    两个小女孩欢呼着。

    我伸手招呼她们,刚在这个时候,背脊一阵麻痛,好像吃了一记鞭子,伸在半空中的手臂僵住,慌忙中喝了一大口海水。

    盛国香叫:“水母一一”

    她游近我身边,硬生生把触须自我背脊扯开。

    我痛人心肺,手足痉挛,直往水晶宫沉下去。

    盛国香连忙托住我。

    她叫:“施峰,把浮泡掷下,快。”

    我想我已口吐白沫。

    神智还是清醒的,只见盛国香用浮泡套住我,一手抓住瓶子,引水母进瓶,然后立即吩咐水手拉我上船。

    临危不乱,真是一流。

    她们都来看我背上伤口。

    我痛得眼冒金星,灵魂升华,忍不住呻吟,可叹智勇双全,败在水母手下。

    施峰关心地问:“是不是很可怕?”

    盛国香说:“伤势严重,快快送医院。”

    她冰凉柔软的手按在我皮肤上,唉,即时有消炎镇痛之效。

    幸亏她们没有取笑我。

    每隔五分钟小施峻偷偷问我一次:“你会不会死?”充满同qíng。

    盛国香说: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手脚不灵是我自己的错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要看看它?”掩不住兴奋的神色。

    施峰捧着瓶子进来。

    它是只半透明美丽的动物,触须长长垂下,似幽灵。

    她陪我到医院敷药,孩子们先回去。

    我问医生:“会留下疤痕吗?”因为一向皮光ròu滑。

    盛国香笑。

    完了,什么形象都失去,美人救狗熊都上演过,还有什么希望。

    晚上,我得趴在chuáng上睡。

    半夜,发起烧来,老哥急忙找医生,医生不肯理会无名肿毒,又知会盛国香赶来。

    qíng况比想象中严重,闹得筋疲力尽,吃了药就迷迷糊糊睡。

    睁开双眼,已经天亮,听见有人声,便同老哥说:“给我一杯水。”

    回话的声音却属于盛国香:“没事了?”

    我转过身子来,怔怔地看着她,“你还没走?”

    她很内疚,“没想到你的血液对僧帽水母的毒素有如此qiáng烈的反应。”

    “也可能是中暑。”

    “不该叫你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下次往南极考察的时候,别忘记叫我。”

    “医生稍后会来复诊。”

    我喝gān杯子里的蜜水,中国人相信蜜是解毒的。

    室内一片静寂,我不再搞笑

    冲动地认为伤得不够严重,否则气氛当更严肃一点。

    她靠窗户站着,并没有说话,直至林自亮回来,她jiāo班,离去。

    林自亮同我说:“她真的年轻,你有没有发觉,现代女人像是不会老似的,反而中年男人都大眼袋黑眼圈,有须的像贼,没须的像太监,什么原因?”

    “嗄?”

    “真是女xing的世界了。”

    “哦?”

    “没想到会被她们咬紧牙关闯出局面来,一定吃了不少苦。记得我们小时候,女xing职业的范围是做售货员与秘书,任官小教师已经了不起。你看现在,官场商场什么地方都有女xing带头,七十二行,行行都有出色女xing,男人紧守岗位,没有突破,反而显得中庸,你说对不对?”

    我忽然问:“你觉得盛国香是不是英俊?”

    大哥怔住,“给你一说,倒有这种感觉。”

    以后,形容一个人优柔寡断,也许不再用婆婆妈妈,而称之为公公爸爸。

    盛国香绝对英俊。

    “你,凡事要适可而止。”

    我白他一眼,“不知所谓。”

    背脊上留下一条疤痕,淡淡的白印,约半公分宽,蜿蜒而下,形成图案,似一个横爱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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