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圆舞_亦舒【完结】(28)



    谁关心,美丽的新世界在面前。

    马佩霞忽然说:“承钰,如果那是因为我的缘故,我可以走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了,非常感动。

    隔很久,仍然硬起心肠说:“你一整天都与我打谜语,傅于琛,他只不过是我义父。”

    马佩霞长叹一声,她取起外套,告辞。

    我追上去,“仍然是朋友?”我牵牵她的衣角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她像是伤透了心。

    “让我们忘记傅于琛,”我说,“他不是上帝。”

    “承钰,别欺骗自己了。”她推开我的手离去。

    这句话使我沮丧一整个上午,下午祖康带我出去玩水,晒得皮肤起泡,疯得每一条肌ròu都酸痛,jīng神才获得松弛。回家还嘻嘻哈哈,他一手把我抱起,我们大力按铃,女佣开门,一眼看见傅于琛坐在那里。

    祖说:“咦,有客人。”他很自然放我下来。

    傅于琛面孔难看得不得了,他说:“我想与承钰单独谈谈。”

    祖转头问我:“这人是谁?”也十分不悦。

    “我的监护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八点钟来接你去吃饭。”祖离去。

    傅于琛厌恶地看着我,“看你,邋遢相,皮肤同地板一样颜色,头发都晒huáng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说什么?”我倒在沙发里。

    “袁祖康做什么职业?”

    “他在纽约标格利负责统筹模特儿。”

    “扯皮条。”

    我不怒反笑,“好好好,那么我是他旗下最红的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走,用用你的脑。”

    “你完全盲目地反对,为什么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不会有幸福。”傅于琛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走着瞧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冒这个险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定要去纽约闯一闯,输了,回来,有何损失?”

    “他会伤害你,他是个花花公子,我早已派人揭了他的底牌,他上一任妻子比他大三十岁。”

    “或许他喜欢老女人,”我停一停,“正如你,你喜欢年轻的女孩。”

    他听到这句话,浑身毛孔竖起来,瞪着我,像是胸口挨了一刀,眼圈发红。

    当时只觉得真痛快,他要伤害我,没料到我已练成绝世武功,他反而吃亏。

    年轻的我,手中握着武器,便想赶尽杀绝。

    “如果我恳求你,你会不会留下来?”

    他,傅于琛,终于也会开口求人。我站起来,“我得去淋浴,盐积在皮肤上是件坏事,我且要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承钰!”

    “你要我留下来gān什么?过一阵子还不是摆摆手挥我去,不如让我开始新生活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与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与谁呢,总得有个人呀,你喜欢谁,保罗?约翰?马可?”

    “你要怎样才肯留下来?”

    “这话叫人听见,会起疑心,谣言越传越厉害,于你更无益,这像什么话呢,你我竟讲起条件来。”

    “承钰,我没想到你恨我。”

    “不,我不恨你,我只想离开你,忘记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回来的,承钰,请记得这只舞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我喉咙gān涸,握紧着拳头,看着他离去,生命有一部分像是随他消失,身体渐渐萎靡。

    我与祖在一星期后前往纽约。

    我们随即注册结婚。

    当夜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公寓召他,他对我说:“对不起,亲爱的,我出去一下。”

    这一去便是一个星期。

    据祖的解释是,朋友同他闹着玩,哄他上了游艇,船驶出公海,他根本无法回来,除非游泳,但是他怕有鲨鱼。

    我记得我回答:“那是个好故事,有没有考虑往荷里活发展?他们那里需要编剧。”

    一结婚便成为陌生人。

    但是祖对我有好处,他带我打入他的社jiāo生活圈子,洗掉我的土气,对于纽约客来说,即使你来自金星,你还是一个土包子,他们没有公然瞧不起我,也没有正视我,我把握机会认真吸收。

    袁祖康纵有一千一万个缺点,他不是一个伪善的人。

    而且他是他那一行的奇才,他遵守诺言,助我打入国际行列,不到一年,我已是标格利屋的长驻红角,再过一年,我们飞到利诺城办离婚手续。

    代价:大半财产不翼而飞。打那个时候开始,我警觉到八个字数目的金钱要消逝起来,也快似流水,同时也发觉金钱可以买到所要的东西,这笔钱花得并不冤枉,连自己都觉得现在的周承钰有点味道。

    两年的婚姻我们很少机会碰头,我总是出差,他总是有应酬。有时不相信他记得我的名字,逢人都是亲爱的,没有叫错的机会。

    渐渐觉得他那圈子无聊。都是些六国贩骆驼者:中华料理店老板,犹太籍诗人及画家,欧洲去的珠宝设计人,摄影师……聚在一起吃喝玩乐,以及,吸用古柯碱。

    袁祖康终于被控藏有毒品。

    长途电话打到牙买加京斯顿,我在该城工作,拍摄一辑夏装,闻讯即时赶回去,一月份的纽约,大雪纷飞,寸步难行,立刻替他聘请最好的律师。

    在羁留所看到他,他流下眼泪。

    “你不必为我做这么多。”

    我叫他放心。

    “你是个好女孩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待我不薄,但你从无爱过我,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一怔。我们已经离异,没想到他至今才提出这样的问题,一时不知怎样回答。

    “祖,我跟你学会了很多很多。”

    “你早已超越我们这堆人。”

    我摸摸他的面孔,微笑。

    替他缴付保释金,自有朋友来接他走。

    独自返公寓,雪,那么大的雪,一球一球扑下来,简直像行经西伯利亚,叫不到计程车,只得走向附近的毕道夫酒店。

    住一晚也好,已经太累太多感触,不yù返回冰冷的公寓再打点一切。

    差三步路到酒店大门口,我滑了一jiāo,面孔栽在肮脏的雪堆里,努力想爬起来,没成功,我暗暗叹一口气,要命。

    正在这个时候,一只qiáng壮的手臂把我整个人扯离地上,我一抬头,救人者与被救者皆呆住。

    “付于心!”我叫出来。

    “阁下是谁?”他没把我认出来。

    “是我,是我!”

    他听见我声音,变了色,用戴着手套的手拂开我脸上的头发与脏物。

    “承钰!我的天,国际名女人怎么会搞成这样子?”他大笑,拥抱我。

    我冷得直打颤,“一个人要沦落起来简直一点办法都没有,进去才说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承钰!”他掩不住惊喜,扶着我走进酒店。

    我借用他的房间全身洗刷,虚掩着浴室门,两人都来不及叙旧,我俩之间,像是没有发生过不愉快之事。

    “你一定时常来纽约,为什么从不来看我?”

    “你又没留下地址。”

    “要找总是找得到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在杂志上看到你的照片……也许我看错了袁祖康。”

    傅于琛递给我一杯白兰地,我穿着浴袍出来。

    他仔细打量我,在他眼光中,不难看到他已经原谅了我。我也朝他细细地看,这两年来,无时无刻不想起他,意气一过,就后悔辞锋太利。

    “婚姻还愉快吧。”

    我没有说出真相,“马小姐有没有来?”

    “她生意做得很大,比我还忙,很难陪我出门。”

    我缓缓地喝着白兰地。

    “这两年来,你过着快捷的生活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社jiāo界很有点名气了?”

    我讪笑,“没有基础的名气,今日上来,明天下去,后天又轮到别人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我听说因你的缘故,现在每一位著名的设计师都想拥有一位美色模特儿。”

    “是,全世界都有:土耳其、日本、伊朗、印度、肯雅、摩洛哥……很吃香。”他对这个行业的cháo流有点心得,不外是因为我的缘故,“刚才,幸亏你把我扶起来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不是我,也总会是其他人,没有人会看着一个漂亮女子摔倒而不扶。”

    他还是老样子,非要把我与他的关系说成轻描淡写不可。

    穿着他的维也拉睡衣,我同自己说,但是我碰见的,总是傅于琛,不是其他人。

    “你的态度成熟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老了,皱纹都爬上来。”指指眼角。

    我俩说着漫无边际的客套话,关系这么亲密,却又这么疏远。

    “我叫袁祖康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“他不在本市。”我说,“衣服gān了我自己会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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