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圆舞_亦舒【完结】(29)


    “我不是这个意思——”

    我苦笑,“我也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    刚要分辩,酒店房门敲响,傅于琛犹疑着没去应门,我心中已经有数。

    我说:“这位小姐如果不太重要,我帮你打发如何?这上下怕你也已经没有心qíng了。”

    傅于琛十分尴尬。

    我去开了房门。

    门外站着一位红发女郎,披着件红狐大衣,一刹时分不出哪一部分是她的毛发,哪一部分是动物的皮子。

    我取出一张针票递给她,说道:“他正忙呢,下次再说吧。”

    随即关上门。

    等了三分钟,红发女没有再敲门,我才放心的回座。

    傅于琛忍俊不禁,用一只手遮住额头,不住摇头。

    “我还是得走了。”拿起电话叫街车。

    他先是不出声,过一会儿问:“这两年的生活,到底如何?”

    我淡淡地回头问:“你是指没有你的生活?”

    他转过身子。

    “渴。”我轻轻说,“没有什么可解决那种渴的感觉。”

    他浑身震动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叫我留下来?”

    他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我披上大衣,戴上手套,离开他的房间。

    走到楼下大堂,不知是心不在焉,还是太过疲倦,膝头忽觉无力,跪了下来。

    还没出丑,身后即时有人将我扶起,“傅于琛。”我挣扎着回首。

    不是他,这次不是他,他没有跟上来,我把着陌生人的手臂,深深失望。

    “小姐,你没有事吧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事,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乘搭计程车回到公寓,已是深夜,牙买加那组人把电话打得烂掉,催我即时归队,吼叫不停,令人心乱上加乱。忽然之间我厌烦到极点,打开冰箱,捧出巧克力蛋糕,开始吃。

    不住飘忽流离的旅行,永恒xing节食,紧张的工作,都叫人jīng神支撑不住。

    填饱肚子,摔下匙羹,倒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第二天中午来敲门的是傅于琛。

    雪还在下。

    他身上深灰色凯丝咪大衣的肩膊上沾着雪花,雪溶了,就是小小一个水渍。

    他说: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

    他已打听到袁祖康的事。

    “让我帮你的忙。”傅gān琛说。

    “我自己会得处置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这些律师会叫你倾家dàng产。”

    我燃起一枝烟,“我欠他这个qíng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欠任何人任何qíng,尤其是这个人!”

    “我们在一起曾经快活过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离开他的时候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已经离婚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听我的话?”

    “傅于琛,只要你说一句话,我马上离开纽约,跟你回去,你为什么不肯说?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够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不要管我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叫我知道,就不能不管。”

    “下午我要飞回牙买加,你要不要跟着来?”

    “放弃袁祖康!”

    我没有。

    我们输了官司,他被判入狱一年,到那个时候,两人的关系不得不告一段落。

    祖叫我回家休息。

    他忘记我并没有家。

    他摸着我面孔说:“我一生一世感激你。”

    但是我并没有救到他。

    在这个期间,大部分工作都落在别人手上,我吃得很多,开始胖,像我这种高度,添增的头二十公斤还不大看得出来,他们把四十四号的衣裳在背后剪开来迁就我尺码,但是我没有停止吃,心qíng坏的原故,也不接受忠告。

    终于我不得不停止工作。

    马佩霞找到我的时候,我肥壮如一座山。

    她扑哧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因为肥人脾气都较好,所以也陪着她无奈地笑。

    刚想问她,是否傅于琛派她来做什么,她却说:“我与傅于琛已分了手。”

    她又说:“回来吧,回来同我住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看到我气数已尽?错了,几年来我颇有点积蓄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吃下去,怕不坐食山崩。”她拧我面颊。

    “你此刻可有男朋友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已订婚。”马佩霞说。

    我一怔,由哀地说:“恭喜恭喜。”

    “你呢,你在感qíng上有没有新领域?”

    我大笑起来,“你是男人,你要不要胖妇?”

    “这些花这些巧克力,不见得是你自己买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人消息不灵通,不知道我现在的样子,哈哈哈哈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想过利用目前的工作,真正做些同时装有关的事业?”

    “你又来了,一天到晚恨铁不成钢,你也是出来走走的人,明知这是白人的社会,咱们这些人能混口饭吃,不外是靠感觉新鲜,像一种玩艺儿,点缀点缀无所谓,打起真军来,哪用得着我们。”

    马佩霞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傅于琛说你gān得出色极了,可是?”

    “开到第十一家分店。”

    “多好,简直托拉斯,女人不穿衣服最狠,否则真还得让马佩霞赚钱。”

    “听你说话,头头是道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袁祖康的功劳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念着他,我早听人说你有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gān我们这一行,人人都有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跟我回去如何?”马小姐说,“我用得着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回头。”白兜圈子,又回到原来的地方。

    “那么当休假,放完假再回头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做的?”

    “参加傅于琛的婚礼。”

    我一震。

    他又要结婚了。

    我失声,“你为什么把他让出来?”

    “十年了,缘分已尽,我太清楚他,不能结合。”

    马佩霞声音中无限失落。

    我呆了许久许久。

    先是他结婚,再轮到我结婚,然后他又结婚,几时再是我?

    “来,我们齐齐去观礼。”

    “我太胖了,不便亮相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节食,保证一两个月便可瘦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婚礼几时举行?”

    “六月。”

    “好的,让我们回去。”

    也没有即刻成行,不知有多少东西要收拾,身外物堆山积海,都不舍得扔。

    马佩霞真正展示了她的魄力,天天出去谈八九个钟头生意,办货,做正经事,回来还做沙拉给我吃,只给我喝矿泉水,一边还帮我收拾。

    “唯一值得留下来的,是那些封面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已饿得奄奄一息,眼睁睁看着我的宝物一盒一盒扔出去。

    “这些,这些是不能碰的。”她指着一只樟木箱。

    她记得,她知道。

    我们投资了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给对方,有许多事,根本不用开口说。

    傅于琛又结婚了。

    这么jīng明能gān的男人,却不能控制他的感qíng生活。

    婚礼盛大,最令人觉得舒服的是,新娘没有穿白纱,她选一套珠灰的礼服,配傅于琛深灰的西装。

    我跟马佩霞说:“样子很适意。”

    她却有点醋意,“这种女子在本市现在是很多的,是第一代留学回来的事业女xing。”

    我一直没有同傅于琛联络,他明知我已回来,也没有主动约会。

    自然,他要筹备婚礼,太忙了。

    婚姻一直是他的盾牌,他总是企图拉一个不相gān的女子来作掩护。这么大的男人,有时像个小孩子。

    他以为他安全了。

    “新娘子叫什么名字?”

    “叫傅太太。”

    马佩霞说的是至理名言。

    我们趋向前去与一双新人握手。

    傅于琛看到我,把妻子介绍我认识,我心如刀割般假笑,那笑声连自己都觉得太过愉快,又急急刹住。

    傅于琛低头别转面孔,他的新娘诧异。

    我们总是在婚礼上见面。

    马小姐递给我一杯香槟,我推开,“加路里太重。”若无其事地连喝数杯黑咖啡。

    趁马小姐与熟人周旋,我跑到露台去站着。

    经过这么些年的努力,到底得到些什么,仍然不能独立,仍然不能忘怀二十年前事与人。

    马佩霞做得到的事,我没做到。

    我自手袋中取银白两色的帖子看,新娘有个英文名字,叫西西利亚,姓汪,或是王,甚至是huáng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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