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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秤座事故_亦舒【完结】(7)



    日朗极之欣赏他的才华,但是她也希望将来可以成家,很明显,梁兆平完全不是那块材料。

    为免吃更大的苦头,她毅然与他分手。

    可是你看,现在梁兆平住在岳家背山面海的别墅里,不问世事,不看账单,光是专心娱乐便是,多么快乐。

    天生他才必有所用。

    岳家非常尊重他,每年为他搞摄影展览,设法替他拿国际奖状,梁兆平如鱼得水。

    还记得故人,实在难能可贵。

    焦日朗至今尚困在小办公室里营营役役,因敬畏前度男友不食人间烟火,故找了一个经济实惠的岑介仁,渐渐又觉得他世俗。

    看样子错不在他们,而是在她。

    日朗深深叹息。

    非得练好本事不可,届时,爱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。

    气话?非也非也。

    等人家来给她一个家是非常缈茫的事,最好先置了家,才去找对象。

    下午开会回来,办公桌上放着一只大大的信封。

    秘书说:“梁兆平先生留下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亲自上来?”

    “是,还有一束毋忘我,已cha在瓶子里。”

    打开信封,看到一叠照片,都是年轻的焦日朗。

    日朗呆住了。

    少年的她也并非一个美女,但年轻有年轻的好处,清纯的眼睛,甜美的笑容,光洁的皮肤,都使人觉得她可爱,这副容貌感动了焦日朗自己。

    兆平君有艺术家的细致本色,在照片背后注明了年月日,以及地点,像“下午在心旷神恰的浅水湾畔拍摄”之类。

    难得的是他妻子把所有照片都当作艺术品,一点儿也不拈酸喝醋,她信心十足,任由兆平把前度女友玉照放大相赠。

    梁兆平真幸运。

    日朗的心一动,要不要回到那日的浅水湾头去呢?

    那天,她焦日朗不是不高兴的。

    她用补习所得的薪酬买了一件廉价红白蓝三色泳衣,可是穿在少女高挑的身段上,也十分美观。

    与梁兆平乘公路车到浅水湾嬉水。

    那时的浅水湾同现在的不一样,那时影树成荫,树下有疏落的麻将台子,供人雀战。

    日朗呼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她随即想起,那天huáng昏返家,正是父母正式分手的尴尬日子。

    不不不,她不要回去看吵架。

    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幕。

    男女双方争持不休,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吃亏了,你一言我一语,尽量丑化对方,把最琐碎的细节都翻腾揭穿来讲,一丝余地不留。

    说到激动之处,还扑上去撕打,男方恃力气大,毫不容qíng,便是两下巴掌……

    看在日朗眼中,只觉羞耻。

    怎么会有这样的男人,力气不用来办事,倒用来打人。怎么会有这样的女人,天天吵个不休,总是不肯一走了之。

    每次吵,日朗都取过外套到附近商场溜达,或找梁兆平诉心事。

    在街上游dàng至深夜,不愿返家。

    她很早便持有门匙,自出自入。

    那日一回家,便看到父亲提着箱子离去。

    他没有正眼看女儿。

    日朗看到母亲在哭。

    哭泣失去的时光与感qíng。

    她投资失败,所托非人。

    直到最近,日朗才明白,那纯粹是运气的问题,每一段婚姻都是一项赌注。

    像梁兆平,她押下去一定输。

    秘书拿文件进来,看到照片,“这是谁,好漂亮。”

    日朗不语。

    还没利用那只来自天秤座的时计,焦日朗已经回到过去。

    她还以为她已经把她卑微的过去遗忘。

    没有,就因为永远忘不掉才越发想忘记。

    日朗永远记得母亲的哭泣声:绝望、痛苦、恐惧,如一只受了致命伤的动物的垂死哀号。

第三章

    她活了下来。

    直到今日尚支离破碎。

    她父亲亦不好过,不知在什么地方默默混日子。从此以后,日朗没有再见过他。

    有时在街角蓦然见到一个人,似是他,日朗又不敢bī视,连忙凝神,偷偷窥看,又汕笑自己,怎么可能,他也应该老了,纵使相逢应不识,恐怕鬓已成霜。

    这些事,岑介仁并不知道,她不想同他说,觉得没有必要jiāo心坦白。

    此刻他与她关系转馊,更庆幸没有把往事和盘托出,况且,岑介仁也未必有兴趣知道。

    日朗用手托着头,同自己说:要不要回去呢?以成年人成熟的眼光再看一次当年之事,也许有不同的结论。

    她苦笑。

    就在此际,上司忽然来找,日朗连忙跑去敷衍,唉,如此卖笑生涯。

    不过,也就靠这样打发了时间。

    回去,不回去,真是难题。

    到了家,看到一张传真稿:“日朗,得立轩介绍,有幸识得你,立刻把握时机,利用你做事。”咦,这是谁呀,言语如此诙谐,马上看署名,是文英杰,呵,是范立轩的表叔。

    日朗往下读:“明报北美洲版停刊,对吾等华侨来说,犹如晴天霹雳,内心彷徨失措,不得不向亲友求助,可否请日朗你每日抽出小说杂文两页副刊,每星期空邮寄来给我?愿付重酬,速复。文英杰。”

    日朗微笑。

    他为何不求救于范立轩。

    谁都不会自己做,也不过都是叫秘书代劳罢了。

    分明是他对她有印象。

    焦日朗看着镜子,外型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子,上下班时分,大马路上起码有数千人迎面而来,他居然记得她。也罢,就当是报知遇之恩吧。

    她复:“遵嘱,下礼拜一准时寄出,焦日朗敬上。”

    随后,日朗自抽屉中取出时计。把时间调校到她父亲离家出走那一日,日朗记得很清楚,那是十二年前的九月一日。

    但是她没有勇气开动时计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起来。

    “日朗,我是阿岑,我有几句话要说,一小时后到你处面谈。”

    日朗也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,“电话里讲也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不,面谈比较尊重。”

    日朗黯然地笑,得不到异xing的爱,尊重也是好的。

    日朗轻轻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刚进厨房洗了一个脸,门铃响了。

    日朗想,来得倒快,连忙抹手去开门。

    门一打开,她呆住了,门外是梁兆平伉俪,意外中之意外。

    两人笑嘻嘻看着她,“我们顺路,来问句好,坐十分钟就走。”

    日朗定定神,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梁兆平的爱妻。

    只见她一点架子也无,伸出手来与日朗相握,“我是霍永锦。”她看着丈夫嫣然一笑,小圆脸无限妩媚,接着说,“焦小姐你比照片好看多了。”

    日朗有刹那失神,这么会说话!这么大方!

    唉,为什么不?霍永锦漂亮得起。

    日朗定定神,“请坐请坐,要喝什么?”

    霍永锦说:“我来帮你,兆平喝威士忌加冰。”

    两人进厨房,调好三杯酒出来,看见梁兆平歪倒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日朗眼尖,一眼发觉梁兆平戴着她那只时计。

    怎么搞的?

    难道那只时计会发出魅力引诱人来戴上它不成?

    范立轩是这样,现在梁兆平又是这样。

    日朗连忙向前问:“兆平,你觉得怎么样?”

    梁兆平微笑,“困,真困,”他打呵欠,“别理我,噫,这边风光真明媚——”他头一侧,含笑入睡。

    同范立轩如出一辙。

    日朗发呆,那只对计开始跳动,梁兆平将在梦中回到他十九岁那年的夏季里去。

    霍永锦轻轻推推丈夫,“喂,我们稍后有个重要的约会。”

    梁兆平动也不动。

    霍永锦有点着急,“喂,我不会开车。”

    日朗说:“我送你去。”

    霍永锦微笑,“我可以召司机来接。”

    日朗大奇,“你打算放他在这里?”

    霍永锦说:“如果焦小姐你喜欢他,哪里轮到我。”

    至此,日朗五体投地,“我送你,让他好好睡一觉。”取过车匙,又说:“霍小姐真有家教。”

    “我事事向家母学习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大家闺秀。”日朗赞她。

    霍永锦说:“今日是我表姑妈生日,我父母也会赴宴,你要不要来吃顿便饭?”

    “这——”

    “别见外,焦小姐。”

    人家那样磊落,日朗不想小家子气,只得应允。

    总得吃饭呀。

    霍永锦替丈夫盖上外套,防他着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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