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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信子_亦舒【完结】(9)



    一路上盼妮念念不忘的便是宋马可。

    瑞芳向我丢一个眼色。

    我只好说:“盼妮,马可是你爸爸的朋友,是你的长辈,你别想到别处去了。”

    盼妮说:“现在这年头的男孩子!在美国英国住的都是huáng皮白心,直以为姓宋的就跟宋太祖是同宗;香港那一群只晓得在钱眼里钻来钻去;八百年也碰不上一个宋马可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怎么,才认识人家三天,就看上人家了?”

    盼妮不出声,两颊红粉粉,一副兴奋的样子,qíng窦初开,少女qíng怀毕露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,“你看中人家,人家未必看得中你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不是我争着自家女儿,我看宋马可也是个大孩子罢了,还看武侠小说。”

    我们回到纽约的家,才发觉这次大观园之游足可令我们谈论三日三夜。

    盼妮爱上了马可,像少女们爱上流行歌星,日日夜夜,睡里梦里都念着马可。

    当然,我承认,马可是个最最吸引少女的年轻人,他富有,漂亮,见识丰富,又有麻省理工物理科博士衔,哪个少女不愿意跟他到“冰火岛”去观赏极光?比起他那种玩意儿,上欧洲到巴黎简直幼稚无聊可笑。

    盼妮说:“马可是探险家。去年他爬法属亚尔卑斯‘吐朗’峰,差点没摔死。当时七人丧生,一人失踪,那人就是他,救援人员要凿穿一堵冰墙才能抵达他坠下的地方,那时候坡上的人先跌下来,与较低的爬山者相撞,一伙儿摔下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敢qíng好,事后他有没有写一篇稿子,投到《读者文摘》去?《读者文摘》最喜欢刊登这种多灾多难的题材!”

    “爸爸!”

    我妒忌。以往我女儿最崇拜的人是我,现在我一点地位也没有了。

    盼妮不满:“妈你看爸爸这样子,太不合作了!”

    瑞芳叹口气,“我只希望宋医生能把盼眯医好。”

    “宋医生也是一个英俊的男人。”我提醒她们母女俩,“你们怎样偏心,不提起宋医生?”

    盼妮说:“宋医生像一尊大理石像,你们觉得没有?好像没有什么生气。”

    我不做声。盼妮的直觉是正确的。

    她说:“宋医生说话像放录音带,而且声线降得太低,叫人听得好不吃力,我觉得他呼出来的空气都是冰冷的,妈,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人家热心帮助我们。”瑞芳说,“盼妮,你别乱讲。”

    “我对宋医生没有反感,但是我喜欢马可。”盼妮说。

    她母亲取笑她,“你只是喜欢马可吗?你难道没有爱上他?”

    盼妮说:“我也不知道,我好想再见他。”

    瑞芳看我一眼,“做爸爸的想法子拉拢吧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很难。”

    瑞芳笑,“咫尺天涯,人家就住楼上。”

    “楼上?”我说,“这个人不知道在什么地方,许在亚留申群岛,要不就在爱娜火山口。”

    “爸爸,你怎么老在公寓中写稿子?”盼妮问我,语气中略带责怪之意,“哪里都不去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因为你爸爸姓蠢,蠢材的蠢。”

    盼妮知我不悦,所以走开了。

    我说:“来,老婆,陪我下一盆围棋。”

    瑞芳懒洋洋的说:“你那手屎棋,算了吧。”

    她还是搬出了棋子。

    我说:“一下棋我就想起台北故宫博物馆的那套碧茜墨晶棋子,真是一流。”

    瑞芳抿着嘴笑,“再写一套《huáng河与我》吧,说不定可以买得起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岂敢,写罢huáng河,再写《珠江与我》,怎么样,这根本是个混的世界,人人各施其法,你吃醋呀?”

    瑞芳做掩嘴葫芦。

    圣诞时,我们接到宋家的帖子,阂府统请,叫我们到瑞士去住一阵子。

    盼妮说:“现在有钱人都不住纽约,公公也不住纽约,有钱人都住瑞士。”她叹口气,“我讨厌公公-天到晚在钱眼里钻,可是没钱又没有真谛。”

    瑞芳笑问我:“你女儿在说什么呀?”

    “她?她感qíng无法发泄。”我说,“嚼蛆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去不去?”瑞芳问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也许宋医生想瞧瞧盼眯。”

    “盼眯很好,她不是已能够用筷子吃饭了?”我很反感,“你非要把她变成为一个天才不可。”

    瑞芳不响。

    但是宋家的人实在太周到,我们正在犹疑问,宋老三已经特地登门来看我们了。

    他问:“你们见到马可了?马可有没有问起赛尔斯族的历史?”

    我说没有。

    “这老小子。可是他托我送一样东西给季兄,”他取出一只包裹放桌上。“同时我们少爷希望季兄一起拔冗到我们那裹住几天,少爷想瞧瞧盼眯小姐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当然,当然,我们一定到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阵少爷实在是忙,否则一定亲自来请,”宋路加笑,“少奶奶呢,十年也不出一次门,她是难得离开屋子的,所以只好由我代表,季兄准备好,只要拨一个电话给我。”

    “太感谢了。”

    盼妮一直在旁边静静的听,一脸的盼望。

    我犹疑一刻问:“马可呢?到时会不会见到马可?”

    宋路加说:“马可不会回来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圣诞也不回家?”

    “马可有事激恼了家父,家父见到他心烦,所以暂时叫他离得远远的。”

    “啊。”我看盼妮一眼。

    “季兄。”

    “何事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季兄现在是自由作者?”他忽然问一句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答。

    “我们少爷有意思邀季兄整理一点资料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义不容辞。”

    “好极了。”他站起来告辞,“到时jiāo予你过目。”

    盼妮一听马可不在,根本不打算到瑞士去,qíng愿留在纽约参加同学们的派对,我很反感,盼妮应该走一趟多谢宋夫人。

    瑞芳偏要她回香港陪外公,盼妮初步也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所以最后启程往瑞士的只有我们三人。

    我叮嘱盼妮,让她告诉外公,农历年我们一定回香港。

    出发之前瑞芳照例又紧张起来。

    她说:“这一回我们一定可以见到宋榭珊。”

    宋家在瑞士的房子大概可以算是“总部”了。

    瑞芳说:“以我父亲的能力,也绝对办不到这样的房子,”她实在是诧异,“宋家到底是什么来历?”

    我原本想开玩笑,说句,“也许是和坤的后代,或是沈万三的承继人。”可是到底没说出来。

    鲍老先生的财产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,可是现在他的女儿季鲍瑞芳公开承认他家与宋氏不能比。

    瑞芳说:“最主要有许多东西根本是钱买不到的。”

    我们抵步的时候,被宋路加安置在图书室中。他请我们坐.然后去通知宋医生,自有女佣人来提我们的行李上楼。

    宋总管出来与我们寒喧一番,抱抱盼眯,叫我们到楼上客房休息。

    他跟佣人说:“季先生太太住少奶奶隔壁那间。”

    女佣推开房门,礼貌地带我们进去。

    屋子收拾得实在整齐,全部中式,有独立的小客厅连书房。睡房装饰简单,放一架檀香翡翠屏风。

    盼眯坐在沙发上,抱着洋娃娃玩。

    瑞芳略为不安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你看你,又在担心了。”

    瑞芳抬起头,“少堂,我觉得事qíng很蹊跷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会?”我莫名其妙。

    “在图书室你有没有看到那一列照片?”

    “哪一列照片?”

    “唉,季少堂,你这个人简直不长脑袋,”她低声说,“图书室书架上那一列银镜框——”

    我问:“你看到谁的照片?玛丽莲梦露签名送宋家明的照片?”

    “别打岔!”瑞芳沉声说,“我看到的照片人物全是转变中国近代历史的主要角色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。

    “季少堂,用用你的脑子,你难道还不明白宋家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我心底一凉,倒不怎么害怕。

    但是我笑得相当勉qiáng,我伸手摸摸翡翠屏风,“依你说,这架屏风是真的,博物院那座是假的?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我所不明的,他们为什么不瞒着我们?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?”

    “瑞芳,”我与她坐在chuáng沿,“既来之则安之,我们不必追究朋友的来龙去脉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他们有什么意图?”瑞芳怀疑的问。

    “放心,不会是谋财害命。”

    “你还说笑?”瑞芳问,“你不怕会卷入别人的漩涡?”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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