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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信子_亦舒【完结】(8)



    马可跃下马来,跟我们招呼:“季先生与季太太?我是马可。”

    盼妮说:“这是我爸妈,这是马可哥哥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胡说八道,你这么称呼,宋先生他们岂不是都成我们的晚辈了?”

    宋二沉着脸看牢马可。

    马可笑说:“二哥,你看R先生这些新马如何?还过得去吧。”

    那个金发的R先生也下马来向我们招呼,我只觉得他面熟,不知在什么地方见过的。

    宋老二用国语低声问马可:“你回来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买点装备。”马可用英语,“下次R与我

    同去。”

    R的金发闪闪生光,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阳光般的微笑,他说:“马可约定我到‘冰火岛’去看极光。”

    我听得目停口呆,瑞芳与盼妮则一脸心向往之的神qíng。妇女们!我很妒忌,妇女们是最容易见异思迁的,这两母女平常也对我崇敬有加,现在却这般嘴脸。

    宋二说:“我们进屋子再讲,别站在门口招呼朋友。”

    一行人到屋子坐下,我与瑞芳才有心qíng好好的观赏这幢牧场房子。

    屋子全部美国早期风味,不少装饰借用印第安人的手工艺,木制墙壁上挂着印第安著名酋长的油画肖像,古朴趣致。

    盼妮说:“听说印第安人剥头皮的……”

    马可向她瞧一眼,她顿时不出声。

    我们喝着新鲜香喷喷的咖啡。盼眯在楼上客房睡觉。我与瑞芳至此才有一种度假的愉快感觉。正式介绍以后,R照例提起那本《长江与我》,客气一番。

    R对马可笑说:“我最希望跟你赌一场沙蟹,好让你把这座房子连牧场一起输给我。”

    马可仰起头哈哈的笑,神采飞扬。他说:“二哥,我与R到后面去看马,你们好好的谈。”他把手放在R的肩膀上说:“你自己那幢‘日光舞’难道还不够舒适?”

    盼妮说:“我也去。”她站起来。

    老婆阻止她:“盼妮。”

    盼妮只好又坐下来。

    马可与R离开书房。

    宋二叹口气,“我这个弟弟——任xing得紧,真是咱们心头上一块大石。”

    我心中忽然灵光一现,“‘日光舞’!那人是电影明星RR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端芳白我一眼笑:“真是乡下人,见到电影明星就乐得那个款儿,出不了大场面,以后到哪儿都不敢带你去。”

    我很尴尬。

    宋二也笑,“这怪不得季兄,R确是大明星,而且气质很好,又不爱宣传。”

    我问宋二:“什么叫‘冰火岛’?”

    “说来话长。冰火岛是马可给的名字,其实没有这回事,那是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四日冰岛附近突然——”

    我说:“啊!译尔西岛,北大西洋海底火山爆发后形成的新岛屿。”

    “嗳。”宋二说,“马可在那个岛上做研究工作已有三年了,很少回来。”

    盼妮奇问:“整年累月价在北极生活?”

    “有时出来办食物与仪器。”宋二说,“过去三年内,他在译尔西发现了四种植物与十八种苔鲜。学校派他去是因为核能方面的事qíng,他却呆了下来,把这个长一点三米的小岛一寸一毫都研究得清清楚楚。他孩子气,又爱看武侠小说,硬叫这个岛为‘冰火岛’。”

    盼妮笑,“我也看过这套小说,宋二叔叔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宋二是‘叔叔’,宋四却是‘哥哥’,你怎么混叫?”

    盼妮并不理我。

    “R的牧场就在这旁边。”宋二说,“三言两语,他俩便成了好友。现在R要跟他到冰火岛去看极光,马可拍摄的极光纪录片是著名的。”

    盼妮又抢着说:“我也要看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你什么都cha一脚。”

    瑞芳这时候开口:“马可什么年纪了?”

    “二十五岁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哦,那还是个孩子哪。”

    宋二笑笑。

    我欠欠身,“宋兄你是个忙人,不必应酬我们,打扰过度——”

    宋二打断我:“季兄,大家自己人一样、何必再见外客套?”

    宋二笑,“马可在这里,我非盯他不可。顺带也休息几日。”

    瑞芳说:“我看到窗口上种的风信子花很好看。”

    宋二说:“我带你出去看,嫂子有兴趣?”

    瑞芳笑,“我闲时种兰花。”

    宋二说:“兰花是更难了,简直是艺术呢。”

    “风信子花照例没有香味,”瑞芳说,“可是我却闻到清香。”

    宋二有点高兴:“我略略改良了品种。”

    瑞芳诧异,“这实在太难得了,倘若兰花也能够。

    盼妮上楼去看妹妹,我则跟他们走到园子。

    花园糙地上停着一辆跑车,我一见便心跳,不禁失声:“它在这里!”

    宋二转过头来叹气说:“不错,是马可的杰作。”

    我忍不住走到那部车子面前去,嘴里犹自喃喃说:“它在这里!这一部一九三九年的平治五00K,是全世界出售价格最高的车子,姬斯蒂拍卖行在去年以四十万美金成jiāo。”

    宋二说:“马可弄到这部车子时给老大狠狠的责骂过,家父早已把他纵坏,这人现在完全不受控制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部车子多少人梦寐以求。”

    宋二说:“马可所有的车子都是vintagecars,家里就数他最会享受。”

    我默默看着心目中理想的车子:八气缸,一百六十匹马力,重两吨,时速可达一百七十六公里。去年拍卖时由蒙纳哥一位无名氏以长途电话投得,我做梦也没想到得主是中国人宋马可。

    真是的,人家是中国人,我也是中国人,我还老以为我在光宗耀祖呢,谁知与人相比,不过是个江湖卖假药的郎中,真是羞愧。

    那边瑞芳正与宋二在研究花卉。

    我听得瑞芳说:“……香石豆兰有磨碎杏仁的香味,萼片近透明白色或淡绿色,但这风信子也具杏仁香……”

    我吸进一口新鲜空气,叠着手仰看天空,始终弄不清楚宋家的来去脉。不过做朋友何必查根问底,人家这样厚待我们,难道还不够jiāoqíng?

    我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。

    那夜我们一起晚餐,吃的是标准美国食物,犹如置身十九世纪的美利坚合众国。

    马可说:“季兄,R看过《长江与我》,认为可以改编成电影。”

    我拱拱手:“别取笑我了,怎么能够!”

    马可说:“为什么不呢?既然R有这个意思,你们不妨谈谈。”

    我笑,“我这本书你道是怎么写成的?实不相瞒,靠林语堂的《汉语词典》。”

    马可笑,“我不相信。”

    宋二也笑,“季兄最会说笑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怎么不是,那本词典包罗万象,像‘撮鸟’一词都被译为‘在xing事上无能之男人’……什么都找得到。”

    R也笑,“季先生的小说,我倒是读得津津有味,不过拍起电影来,出外景是困难一点。”

    我不服气,为自己的小说辩护起来,“除外景不算,男主角也难找。”

    R说:“有我,”指指胸口,“有他。”指指马可。

    马可说:“我对演戏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中国人瞧不起戏子。”R微笑看着我,“是不是。季先生?”

    我只好点头,“是有这个说法。”

    R说:“中国人想法最奇怪。

    我又问:“即使男主角有了,女主角呢?”

    R非常诧异,“女主角?季先生你没见过宋榭珊?”

    “宋榭珊?”我愕然。

    瑞芳提醒我,“宋太太。”

    “哦。”

    宋二与马可两兄弟都不出声,我很机警,连忙转变话题。

    我说:“赚有足够的生活费之后,我也会很乐意到‘冰火岛’去住上一年半载。”

    盼妮问马可:“你不觉得寂寞?那里除了实验室又没有人烟。”

    “寂寞?”马可微笑,“在人群中才往往最寂寞。”

    听了这样的话,也不能说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大孩子。

    宋二却说:“为赋新词qiáng说愁。”

    马可说:“不,在冰火岛我不寂寞。九月份开始下雪,天空时时刻刻都那么瑰丽,大地是那么神秘,想一想,这块新土地在一九六七年六月才长出第一株植物,原始的荒原……”

    盼妮听得沉醉。

    “金钱倒不是主要因素,”马可说,“我们团员中不少是受薪阶级,他们赚够一年的费用,便自由快乐一年。最主要是兴趣,很多富家子弟开部劳斯莱斯已是终身目的……”

    宋二说:“马可,话别那么多。”

    马可问:“不是吗?事实不是如此吗?”

    这顿饭吃得极之和睦开心。

    第二天,我们就带着两个女儿回纽约。宋二没有陪我们,但是我们乘的是宋家那架喷she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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