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银女_亦舒【完结】(25)



    “进步?”姜姑娘苦笑,“只希望没有更大的乱子罢了。”

    我没活可说。

    姜姑娘说:“你好好休息,除太太,她的钱花光了,自然会得冒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她以为我出卖她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姜姑娘诧异,“她不出卖人已经很好,凭什么怀疑你对她不好?”

    我说:“这两个月来变化很大,银女不再是以前的银女。”

    姜姑娘笑起来,“陈太太,你太天真,我认识王银女有四年,她就是不折不扣的王银女,再也不会变的,别内疚了,你需要休息,这两个月来,你真同她纠缠得筋疲力尽。”

    老李说:“说得好。”

    姜姑娘笑,“我有事,要先走一步。”

    季康站起来,“我送你到码头。”

    姜姑娘说:“不用。”

    但季康还是陪她出去。

    我笑问老李,“他们两个几时混得这么熟了?”

    老李的眼神很复杂,带着怜惜、同qíng、诧异。

    “gān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你真的还是假的看不出来?”他质问我。

    “怎么回事?”

    “季大夫同姜姑娘呀。”

    “他俩怎么样?”我瞪着。

    “无迈,无迈,你太天真可爱,你没看出来?他俩已经不止一段时间了,在走蜜运哪。”

    我头痛也忘了,发热也不在乎了,坐直身子,“季康谈恋爱?同姜姑娘?”

    “瞎了都嗅得出那股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他认识她才一个月,是我介绍的。”我惊惶失措。

    老李笑:“怎么,恋爱要在认识十年后才可以发生?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!”我呆呆地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会,你这傻子。”

    我的心乱成一片,“不会的。”喃喃自语。

    “因为他是你不贰之臣?”老李问。

    我震动地看着他。

    一切瞒不过他这样聪明的人。

    他叹口气,“人的感qíng,原是最靠不住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季康——”我住了嘴。

    十年,整整十年,他没有停止仰慕我,他说他永远等待我。

    我茫然,十年。

    老李在一边讪笑我呢。

    我犹自不明白,“他才认识她几十天。”

    老李摆摆手,不yù再说下去。

    季康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笑吟吟地,“我有话对你说,无迈,你一定会替我高兴。”

    我冲口而出:“你找到对象了。”

    “对!”他喜孜孜,“你不是一直要我成家立室吗?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功夫,你觉得姜姑娘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好”我忙点头说:“很好,很配你,我很替你高兴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无迈,真的要感谢你,是你替我们做媒呢。”他乐不可支。

    “做媒?”

    “是呀,上次你同她吃茶,给我碰到,你叫我送她回家,咱们就是这样开始的,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共同点。”

    我冷冷看着他。

    老李与姜姑娘都说得对,我太天真。

    看看季康,三个月前他对我的一门心思此刻完全放到姜姑娘的身上去了,这比乾坤大挪移神力还要惊人。

    “我们在短期内就宣布婚讯,无迈,你没想到,连我自己都没想到。”

    “恭喜。”

    “大概是九月份吧,你可别外游呵,一定要喝了这杯喜酒才走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嗳,我有一个远亲也是住这岛上,我想顺便去探望他,你多多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再见,季康。”

    他热烈地握我的手,大力摇撼两下,便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张大嘴巴,许久合不拢。

    李一双眼睛说尽了他要说的讽嘲之言。

    我终于笑了。

    我应该替季康高兴,他是应该有这样的结局,我又不爱他,留他在身边作甚,我不见得自私到这种地步。

    老李说:“从没见过如此热qíng澎湃的现代人,早生五十年,他就是那种面色苍白,一络头发挂在额角的新派诗人,一天到晚吟‘啊,可爱的白云天,君爱让我们比翼双飞’。”

    我大笑起来,不小心呛咳,我眼泪都带出来。

    老李拍着我背脊。

    “老李,”我边摇头边笑,“我爱上你的风趣。”

    他笑,“我也该走了,你躺一会儿便没事。”

第八章 一直被蒙在鼓里

    没有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躺一会儿没事。

    老李走之后,半夜我发觉自己不妥,不但混身烧起来,而且呕吐大作。

    熬到第二天早上,朱妈陪我乘船出城进医院。

    我要朱妈留意银女的消息,我始终认为银女会同我联络。

    到医院嗅到熟悉的消毒药水味,如同回到正真的家,手腕吊着盐水,热度迅速降低,我睡熟。

    睡了很久很久,做着奇异的梦。

    梦见有婴儿躺我身旁,非常饥饿地哭泣,一旁搁着奶瓶,但我没有力气挣扎起来喂他。

    他就要饿死了,我受良心责备,但仍然没有力气,急得心乱如麻,但手脚不听使唤。

    可怜的孩子,可怜的孩子。

    为什么没人来搭救我们,为什么没有借力的人?

    我哭出来。

    “陈太太,陈太太,你做恶梦,醒醒。”

    一睁眼,是好心的护士。

    窗外哗哗下雨。自从那夜开始,这雨没停过。

    嘴巴gān,想吃蜜水。

    这时就想到有丈夫的好处来,无论如何,倒下来的时候,小山也不好意思不问暖嘘寒。

    他只是好玩。

    而我是最最不懂得玩的一个女人。

    娶了我,他有他的痛苦吧。

    我难得病一次,他便在我身边团团转,呼奴喝婢,小题大做,因为平日什么也用不着他。

    娶了我,他有他的委屈吧。

    朱妈过来给我喝水。

    “别想太多,太太你眼睛都窝进去了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银女有没有同我们联络?”

    她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这么远路,你不必天天来。”我说:“在家打点打点。”

    那日豆大的雨点撒下,夏天的单薄衣裳一湿便紧紧贴在身上,往下淌水。银女走到什么地去了?

    下午老李来探望我,我向他查根究底。

    “有没有找过她母亲那里?有没有去查一查‘第一’?”

    老李说。“你瘦得不似人形,还挂着这些。”

    “似不似人形,谁关心?”我真不在乎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别人,我关心-”我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如今进了医院,如你的愿,一套宽袍子可以从早穿到夜,自从我认识你至今,无迈你只换过三套衣裳,黑白灰,遮前遮后,长袖高领。”

    我第一次碰见人家这样批评我,怔住在那里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以为女医生就有权不打扮?就没人敢批评你?”老李笑。

    他越来越大胆,简直似数十年的老朋友,世界上除出无忧之外,没有人跟我说话敢这样。

    “无迈,快自象牙塔里走出来,众人以为是你纵坏陈小山,其实是陈小山纵坏你,把你敬得神圣不可侵犯,高高住在神台上。下来吧,无迈,这些日子你也受够了,嫦娥都应悔偷灵药,碧海青天夜夜心。”

    我瞠目瞪住他。

    “每个人都不敢当你是普通人,只有我觉得与你我们没有什么两样,无迈,你其实是一个很原始的女人,把面具外壳都除下吧,做一个实实在在的人。”

    我垂下眼睛。

    “才三十多岁呢,”他说,“看我,四十出头,照样做老天真,gān七十二行以外的职业,混饭吃,浑浑噩噩,快活得很,无迈,做人太仔细是不行的,刨木创得太正就没有木了,人清无徒,水清无鱼。”

    难得糊涂。

    “无迈,培养一下自己的兴趣,什么不好gān呢?cha花钓鱼看文艺小说,穿衣服逛街打牌,咱们都是吃饭如厕的人了,少钻牛角尖,仍是聪明人,有什么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老李。”我紧紧握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“无迈,我是大胆冒着得罪你的险才说这些话,因为看样子我不说就没人会说,这年头谁真为谁好,都是隔岸观火的好手,专等人家出丑作茶余饭后的说话资料。”

    我眼圈都红了,拼命点头。

    “在手术室里,你是国手,在生活上,你是幼儿园生。”

    “老李。”

    “这件事洗湿了头,不得不收科,同你把银女找出来,你就要开始新生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是。”我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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