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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情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第二天到了他们家,兰兰的弟弟正在看电影画报,与妈妈说:“瞧!这么出名的男明星,娶老婆,送钻戒不过一、二六克拉,还好意思写出来呢,什么都告诉人家,姊姊的婚戒也不小呀!姐姐,明天我们也登报纸去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笑了。

    兰兰很高兴,朝手指看了又看。

    吃了饭,又要打牌。

    扯了兰兰下场。一家大小,输赢都无所谓,但是每个人仍然玩得十分起劲。

    我在窗口看下去,是后窗,只见楼下屋后都是垃圾,连忙把头缩回来。

    兰兰让了给她弟弟,前来与我说话。

    “家明,你怎么闷闷不乐?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反问,“没有呀。”

    “是不是不舒服?”

    我乘机说:“是,兰兰,我早点回去了好不好?明日一早还要上班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兰兰说,“我送你下楼去,家明……我真担心你的身体,怕的确是辛苦了,回家早早睡觉也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跟伯父伯母说一声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好,你去吧。”

    她送我到门口。

    我开车回家,一路心神恍惚,不能集中,停好了车,才到家门,就听见电话响,仿佛响了很久了,一下接着一下,我连忙用锁匙开了门,铃声在静默的大厅中听来特别惊人。

    我轻轻抬起话筒,问:“哪一位?”

    那边有音乐声。笑语声,好像在开一个舞会,然后一个熟悉的声音说:“我姓君,王医生。”

    我问:“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在一个宴会里,很闷。”她说,“所以打电话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闷就不找我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不闷没有借口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要借口?”

    “丈夫在身旁,打电话给别的男人,当然要找借口。”

    她有三两分醉了,但不至于失理智,只不过令她说话放松一点。我听了她这么说,颤抖着。

    “我想走出来,我想到你的家来,可以吗?”她问。

    “可以。”我答。

    “我十分钟后到。”她挂上了电话。

    我仍然一身是汗,坐在客厅中,也没有开灯,然后门铃就响了,我去开门,她站在走廊的微光下,穿一条长裙,luǒ着手臂的手中随意挽着一件披肩,我请她进来。

    我开了灯。

    她向我要了一点酒喝,什么也不说,只是捧着酒杯,看着我,我也默默的看着她。她喝完了酒,只说,“明日他走了,我再来。”然后就开了门,离去了。

    我听见楼下她跑车咆哮的声音。

    她不过留了短短的十分钟,一切仿佛像一个梦似的,屋子里有她留下来的香风。我捧着头哭了。我应该有勇气承认,我爱上了这个女人。

    一种不可理解的qiáng烈的爱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托病没有去上班。医院里再忙,少一个人也行,没有任何一个人是重要得不能少的。

    我上街买了一大蓬花,什么也没找到,因秋天了,倒找到一大束金盏糙,我又把屋子收拾得gāngān净净,把水果都放好。我不知道,也许她也是不吃水果的。我请假不是为了等她,只想清静一天。

    兰兰打了电话来,找我,问我是不是病了,要来看我,我只说有事,不在家,急着要办改日再见。

    到五点三刻,她来了。

    微微的笑着,有种日暮的味道,huáng昏的阳光洒在她脸上,整张脸仿佛蒙了一层金色的灰。她转过身来,靠在我胸前。她轻轻的说:“你知道吗?我竟爱上了你,我没有爱人,已经十年了。”

    我叹口气,只是用双臂拥住她。

    世界上的事,大概都是这样的吧。

    我要求医院把我调到西翼去,她每日在大门等我下班,我上她的车,然后我们找一个地方,吃饭聊天,散步。她要躲丈夫容易,他不过三五个月才来一次,而我与兰兰,却天天见面。才三两个星期,她已经知道了。

    她走进我的办公室,默默的转动着订婚指环。

    “谁都知道了。”兰兰说,声音很轻,也很镇静。

    “我对不起你,兰兰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答应过我的话,都不算数了嘛?”她轻轻的问。

    我答不出话来,当时我拍拍胸口如何的担保应承于她,永不变心,但如今,才多久呢?我用手掩着脸。

    “家明,”她说,“我总是等你的。”

    她站起来,走了,没有骂我半句,没有拖泥带水,没有哭。这简直不像兰兰。如果她狠狠的骂我一顿,出口气,或者我就好过一点。

    君qíng并没有问起兰兰,她不是一个自我中心的人,只是世界上一切的事,都与她有着距离,她是不理这些的,她生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,这世界比她自己大不了多少。

    医院里人人把我当作了怪物看待,我辞了职。

    我与她在一起,有开心的时候,我们从来没说过将来,也不说过去,只有目前。

    兰兰每隔一个星期,也会拨电话来问:“好吗?”

    “好,谢谢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过了几个月,她的电话就终止了。

    也许是我的声音过于冷淡,也许我已经不值得她来问好了,也许她觉得一切该完了。

    我没有上班,过着君qíng式的日子,我没有后悔。

    一日在街上碰到老陈,老陈硬是拖住了我,叫我去喝茶。他不过是要找机会训我一顿:“家明,公私要分明,你年轻。女人,要多少有多少,她要找男人,要多少也有多少,事qíng完了,她仍回去做人家的小老婆,你可怎么办呢?事业废了,未婚妻丢了。老弟,玩管玩,工作不忘娱乐,但做人要有宗旨呢,兰兰很可怜,瘦了不知多少,仍支撑着,天天上班,也不畏人言,到这个时候,我才发觉她的好处。老弟,抽身要早,这种女人,不会长久的。”

    我看着老陈。

    “你不是爱她,爱与yù是不一样的,这是一种

    老陈说完了即走了。

    他大概是为我好,毫无疑问的。

    我又何尝不知道我与君qíng是不长久的,她过惯了她的生活,要她脱离那个环境,谈何容易。

    凭我的力量,不过是娶一个普通的妻子,维持一个普通的家庭,与她在一起,哪里有什么长久可言,但是我不计较这些,我只想与她一起,有多久,就多久,老陈说对了一半,我有一种qiáng烈的yù望,要跟她一起。

    她终于说到了将来的问题。

    我握着她纤细的手,她说:“如果我与他说,我下堂求去,他是会放我的……他是一个不错的人,很讲qíng理,然而……你会得娶我吗?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她微笑,“娶了我,然后才后悔。”

    “你会后悔吗?这洋房,这钻戒,这跑车,都没了。”

    她说:“啊不,他不会讨还的,他不在乎这些。”

    我惊恐的看着她,“不管他讨还与否,难道你跟了我,还用着别的男人的东西,住别的男人的屋子。”

    她脸上闪过一丝异样,yīn晴不定,不出声。

    叫君qíng放弃这一切,不是容易的。

    比起她,兰兰是一张白纸。她?我知道什么?上次痛殴她的是什么人,我都还不知道呢,与她在一起,只有顾眼下,什么都不好理。

    与她缠下去,有个什么样的结果,我不知道,但是我认为我是爱她的,她那一种奇异的病态吸引了我。我们在一起,有着快乐的时刻。

    我们做着放肆的事,到处游玩旅行,làng费着金钱,làng费着时间,我一向在严格的规律下过日子,忽然松了下来,一放不能收拾。

    两个人都只顾眼下,不理其它。有时候我在她家,又有时候,她在我家。

    然后有一天,她跟我说:“他下个星期又要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猛然抬起头。

    “我应该怎样办?”她问我,很淡然的,很平静的。

    我看着她,“你选择吧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能做一个好妻子,你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只要你,我并不要一个好妻子。你想清楚吧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会想的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有十天没有见到她,我没有信心。她会跟她的丈夫怎么说呢?她会放弃现有的一切吗?我呢?如果她真跟了我,我们就一块到父母那里去,开始一个新生活。

    至于兰兰,是我在不该碰到她的时候,碰到了她。她与她妹妹在吃茶,我见到她,她也见到我,她见我独自一人,便走了过来,她妹妹扯她不住,气鼓鼓的。

    她变了,瘦了很多,也静默了,坐了下来,她大力的笑一笑,仍是那句话,“好吗?家明。”

    我为她倒了茶。

    “你好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好。医院升了我,加了薪水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她手上仍然戴着我那只戒指。

    “你瘦了,家明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你更瘦呢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根本就是太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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