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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情_亦舒【完结】(12)



    兰兰的妹妹在那边叫:“姐,我们走了!”

    兰兰忽然说:“家明,我总是等你的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是一个无用的人,言而无信,欺骗了你,你不必等我。”

    “人……总是会变的,是我没这个福气。”她温和的说。

    “姐一一”

    她站起来,“再见,”她说。

    我呆呆的,只觉得头痛yù裂。回了家,躺着不动,我只等君qíng的答复,然而一等就等了十天。她的丈夫该走了吧,无论什么重要的事,总该有个决定了吧?我一直等着,她一直什么消息也没有。

    我的心渐渐发起酸来了。是怎么一回事?她忘了我了?什么事?她有困难?电话终日不响。

    我想到那一日,她赶来赴约,撞坏了车子,淋得一身湿。又想到那一日不停的打电话来,不过是来坐了十分钟,她必定有要事在身,必定有重大的事……

    她有没有危险?

    我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去。我说:“是王医生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不在家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好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很好,但是小姐不在家。”

    我只好挂了电话。

    她没有意外,她只是忙。她回来总该通知我一声?没有。她像是失踪了,一连两个星期,我等得如热锅上的蚂蚁,她的丈夫,无论如何该走了,她也无论如何做了一个决定了。是与不是,也该告诉我一声,怎么可以这样子?

    我发了狠,连连拨电话去,她总是不在家。

    我觉得其中有诈,于是在一个大清早,我亲自到她家去,按了铃,来开门的是管花园的,见是我,认了出来,我一手推开他,他扯住我,硬是说:“小姐不在家!”我瞪他一眼,往里面就走,落地长窗锁着,我狂敲着玻璃,花王在一边蹬足:“我要报警了,小姐不在家呀。”

    女佣人衣冠不整的来开门,见是我,呆了一呆,我往楼上跑去。我实在沉不住这股气,有什么话,也说明白了,让我做个明白鬼——往楼上跑了一半,我气泄了,我要弄个明白,兰兰呢?我抛弃了兰兰,可有对她解释过一句半言?四个月了,我就没有再见过兰兰,没事人似的,跟另外一个女人在一块儿逍遥。兰兰有说什么没有?为什么我不向她jiāo代,要求君qíng向我解释?我缓缓走到她房间,敲了两下门,推门进去,心qíng己完全变了。

    既然来了,总得见了她才走,其实是不该来的,我竟没有兰兰一半的涵养。

    君qíng,她坐在chuáng畔,没有在chuáng上,大概早听到了吵嘈声,起chuáng了。

    我走过去,看着她,缓缓地坐下来。本来我预备大骂她一场,听她有什么jiāo代,然后看qíng形的轻重,侮rǔ她一番,但是一想到兰兰,我就觉得这是报应,出不了声。我既没有应兰兰半声,有又什么资格问她?

    她的脸色很苍白。

    她不等我开口,她说:“我想过了,我们两个人这样下去,没有什么好处,你把我忘了吧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“为什么不早一点说?”

    “我想了……很久。”她说,“你不要再来见我了,大家没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从来没要过什么好处。”我静静的说。

    “可是我要好处。你瞧,这房子、这钻戒、这汽车,我花的钞票……这都是好处,”她淡淡的说,“如你说的,我能放弃得了吗?你知道,我们都是成年人,不应该婆婆妈妈,我想我们该……告一段落了。”

    我还是点着头。

    “其实——今日你不来,我也想去你那里,事qíng——总得说清楚。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。

    然后她要我喝水,伸手去拿茶杯,明明右手够得到,她刚一伸左手,茶杯滑在地上,打碎了,我俩都吃一惊,我抬头,看到她的右手,她想缩,已经来不及了。

第六章

    我厉声问道:“你的手怎么了?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

    “让我看。”

    “没事。”她把手藏在身后。

    “让我看。”

    她摇头,“我们俩已经完了,请你离开这里,对你我都有好处。”

    “你让我看看你的手,我马上走。”

    “家明,你何必知道这么多。”她呆呆求我,“你走吧,像我这样的女人,很多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看你的伤口,你光用纱布缠着,没有用,我看见了血,你让我瞧瞧,就当我是医生让我瞧一瞧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有事的,我已经看了医生,这伤是让护士包扎的,绝对安全,请你走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真要我走?”

    她抓住了我的衣角,她说:“我是一个没用的人,我已经完了,你是好好的一一”

    “我们到外国去,从头开始,从头开始。”

    “哪里都走不脱呢!这天下有多大?”她笑了,“你别天真了,你快离开吧。”

    “是他想吓你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没有,没有。你走吧。”君qíng说。

    “我……你要找我,你知道我在那里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站起身,走向房门。

    她叫住了我,“家明。”

    我转身,“啊?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她说,“我做错的,我都挽回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响,走出她的家。回到自己住所,喝个大醉。其实不过清晨九点半。喝醉是不相宜的。醉后我也没有哭,又不是十六八岁。只是倒头睡了。梦里见她说:“我做错的,我都挽回了。”什么意思呢?我害了她。害她又被打一顿,至少她手上的血渍是证明。上一次的挨揍,又是为了什么?像这样,即使吃得再好,穿得最美,又有什么意思,是她甘愿的?还是泥足深陷,已经太迟了?我什么都不知道,我惟一知道的是,我们曾在一起四个多月,我尝到了蜜的滋味。

    她什么都不告诉我,也许告诉了我,我也帮不了她,无济于事吧?我醉了一日。到傍晚,有人取热手中在我额上敷,我知道是谁,是兰兰,她有我这里的锁匙,我睁开眼来,果然是她。

    我又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“家明,你听见我吗?”

    我微笑,不知道笑里有没有苦涩的味道,我说:“自然听见。”

    “家明。大前天星期一有人找我,打电话到医院来,指名叫我去落阳道三号——”

    我睁开了眼睛。

    “我就想,这地址好熟啊,后来记起来了,这是……那个人的住址,我想事到如今,也无所谓,于是就去走了一趟,看她有什么话说。到了她那里,女佣人一直把我领进去。她坐在书房里,一手完全是血,她硬撑着,不晓得吃了多少的止痛药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只手怎么了?”我追问。

    “那只手,家明,叫我怎样说呢,她让我看,家明,她的一只尾指,齐齐的被人用刀砍断了。”

    兰兰说:“家明,我虽见过不少恐怖的事,但是在一间这样的屋子里,对这么一个女人做这么毒辣的刑罚,我还没见过,我吓得浑身冰凉。她叫我找医生,我想到你,她不要你,我只好找老陈,她说她以前看董医生,董医生已经拒绝了她——”

    我再也听不进去,我浑身如堕冰窖。一个女人这样的遭遇,我竟无法帮她一分一毫。

    “——老陈来了,止痛,打针——没用了,她少了一只尾指,她是怎么活下来的,多少次了?服毒进医院,那毒是被人灌的!遭毒打——老陈告诉我的,是你帮她诊治的,如今又这样,下一次该是什么呢?”

    我掩着脸,浑身发抖。

    “家明,我不怪你,也不怪她。她是个好人,她求我回来你这边,求我原谅她,全是她的错,她说全是她的错,可是我没有怪你啊,家明,你如能救她,就救救她吧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,发着抖问:“那是——前天?”

    “大前天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伤一一真没问题?”

    “老陈还在看她;那是相当大的伤口,很可怕的,右手。”我点着头,泪汨汨而下。

    “家明,若你是爱她的——我不怪你,我一直没有怪你。”

    兰兰也哭了。

    我们在傍晚去找她,她已经不在了,真的不在了。

    屋里只剩一个女佣人。女佣人是她存心留下来的,好开门让我们进去看,她走了,走到哪里,没人知道。她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有,无从找起。

    我颓然的回家。

    兰兰很平静,她微笑的说:“她以为她这一走,你就会跟我和好如初了,但是我却明白,我们之间是完了,已经完了。”

    没有这么简单。那个男人可以把她一只手指切下来,就可以把她的头也切下来,也就可以把我的头也切下来。他有什么畏惧的?到如今,他大概什么都知道了,而我,连他脸都没见过,而她,她是为我好,她甚至把兰兰找了去。

    然而事qíng已经发生了,正如兰兰所说,我与兰兰,是无法恢复以往的关系了。即使兰兰与我都愿意忘记,但是能不能真正忘记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她像是真失踪了,到处找都找不到。渐渐我觉得这是一个梦,或是一段聊斋里的故事,她是隔壁寺院里的一个女儿,是我一夜碰见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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