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蓝色都市_亦舒【完结】(14)



    好话谁不爱听,朱明中觉得很受用。

    她随即想起来,“你猜,你会不会见到张嘉宜?”

    以匡沉默了。

    张嘉宜,华大美术系学生,与他同届毕业。

    过半晌他说:“她不住本市。”

    毕业后她往巴黎深造,偶尔只回来探亲。

    朱明中提醒他,“才十多小时飞机,往返非常方便。”

    张嘉宜是吕以匡大学时期的女朋友。

    他抬头问:“明中,你不妒忌吗?”

    朱明中睁大眼睛,“啐,把我说得如此不堪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爱qíng揉不下一粒沙吗?”

    明中嗤一声笑出来,“真受不了你那文艺腔。”

    “你从来不妒忌。”

    “以匡,你能把张嘉宜的事从头到尾告诉我,也就证明我俩关系稳固,过去的事已经过去,我才不会计较你从前女友。”

    明中自信十足,是个时代女xing,她心想,那位张女士与以匡同年,比她大上四岁,是位老大姐了,她哪里会在乎她。

    况且,朱明中家境好,人长得标致,事业一帆风顺,正是要人有人,要才有才,条件优秀到极点,比谁都不吃亏,她才不怕面对吕以匡的旧女友。

    听以匡说,是那位张女士主动与他分手,使他沮丧了颇长一段日子。

    能在旧生会见到张嘉宜也好,朱明中想,她可以为以匡出口气——你不要他,多谢多谢,他已经找到个好十倍的女伴。

    这时吕以匡才说:“好,我决定出席旧生会。”

    未必会见到张嘉宜,不过,见到也不怕,他又不欠她什么。

    公事忙,这件事也就暂时搁下。

    这几年,张嘉宜的倩影一直不时在吕以匡脑海中出现。

    以匡记得得张嘉宜,永远秀丽脱俗,文静可爱。

    不过,以匡听许多人说过,记忆最擅长愚弄人,也许,此刻见面,吕以匡会发现张嘉宜不过是个至普通至平凡的女子。

    是少年人的爱qíng美化了对方,以致印象与现实脱节。

    她可能已经结婚,已经发胖,已经庸俗,面对面都认不出她。

    旧生会收到吕以匡支票,致函道谢。

    那封信写得活泼生动,令吕以匡莞尔,他十分想见一见这位小师弟或是小师妹,想必文如其人,聪明机伶。

    信如此说:“吕师兄,多谢大力捐赠,凡捐款达五位数字者,可坐在头十席之内,届时可获众多艳羡目光,你准备了礼物吗?拍卖品如果名贵实用,一定更多人赞赏。”

    那么会敲竹杠。

    秘书问:“买件什么礼物?”

    “玻璃杯一打。”

    “不大好吧。”

    刚巧朱明中在一旁,她说:“前些时候,我买了一对四七年制万宝龙钢笔,不如捐出拍卖,会中想必有好此道者。”

    秘书笑道:“这就不失礼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吕以匡笑,“倾家dàng产,在所不计。”

    朱明中讶异,“说得这么严重?索xing玩大一点,捐一辆汽车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小姐,够了够了,一对金笔已够。”

    果然,旧生会代表亲自上门来领取奖品。

    那是一位年轻时髦的小姐,名叫罗家泳。

    吕以匡笑着迎接她,“原来是师妹,请坐请坐。”

    罗家泳一顶高帽子送上来,“吕师兄,我亦是建筑系学生,将来成就若有师兄的一半,已经足够光宗耀祖。”

    是名小滑头,不过,社会最需要如此人才。

    吕以匡把那对笔jiāo给她。

    没想到她是识货之人,“哗,十八Khuáng金黑漆云头法式装饰艺术配原装丝绒盒子,谢谢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师妹,我向你打听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谁?”

    “八四年美术系的张嘉宜,她会出席吗?”

    罗家泳这小聪明仿佛已猜到张嘉宜是吕以匡的什么人,她笑笑答:“我帮你答,稍后复你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

    “不客气,吕师兄,人人如你这般慷慨,三间图书馆都不成问题。”

    她告辞。

    下午就有复电:“吕师兄,我是罗家泳,我已查过,张嘉宜已允出席。”

    吕以匡的心咚一跳,“她捐什么礼物?”

    “一只三零年代徕俪水晶大果盘,底价七万。”

    这么阔绰。

    “吕师兄,早点来。”

    吕以匡笑,“知道了。”

    旧生会舞会若成功,真得多谢这位能gān的小师妹。

    张嘉宜会出席。

    许久没有见到她了。

    一定不能叫她失望。

    吕以匡很少照镜子,那天下班,他仔细在镜子中看清楚自己,五官、体型、姿势都还过得去,可以说同大学时期没有太大的分别,只是眉头不知恁地一直深锁,皱得久了,已成习惯。

    父母老是说他这点,一次,他问女友:“家母说我似满怀心事,你看如何?”

    明中不加思索,“我觉得你很有深度。”

    以匡笑了。

    在明中眼里,他好象没有什么缺点。

    心中时常挂着张嘉宜亦可以接受,那是他青年时期的好友嘛,他若反脸无qíng,她也不会喜欢他,她不会选一个冷酷无qíng的人。

    以匡与明中的感qíng是顺利的,他老觉得是运程转了,却没想到,事在人为。

    在大学里,吕以匡是拿奖学金的苦学生,生活费靠替孩子们补习而来,父亲在政府机关作司机,家住廉租屋,他连替换的衬衫都不多一件,弟与妹都小,未有独立能力。

    张嘉宜不嫌,张母一听就吓怕了,几乎没有用手绢捂起鼻子来。吕以匡一直看伯母的脸色,抬不起头来。

    在电话里,伯母从来都说“嘉宜不在家”,跟着说:“她补习去了,你呢,你不用做功课吗?吕同学,书中自有huáng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

    以匡十分羞愧。

    第二年,张家就把嘉宜送出去避开不及格的追求者。

    伯母指桑骂槐,“吕同学,狂蜂làng蝶太多,叫我担足心事,你说是不是?”

    以匡不再打电话,改为写信,但是嘉宜也不常常收到他的信。

    嘉宜长得太美太好,追求者实在不少,但是她对他另眼相看,却是事实。

    每次见面,几乎都有张家的司机在一旁监视。

    那司机老刘却是好人,时常把车子停好借故走开,“小姐,我去买张报纸”,或是“赵妈叫我去买十斤米”,一去大半个小时,好让年轻人说几句话。

    嘉宜十分温柔,可是也有主张,尽管母亲百般阻挠,她仍然约会吕以匡。

    不过到最后,她也憔悴了。

    “以匡,我俩不会有结果。”

    以匡最怕听到这样的话,低下头来,十分辛酸。

    那时他已考到伦大奖学金,原以为父母会得欢欣,谁知他父亲一听,哗呀一声一声叫出来,“什么,你还要读下去?我还待你速速出身找工作帮家呢,弟妹要学费,我行将退休,求求你,不要再读了!”

    以匡受到很大的震dàng,也相信他不能再分心谈恋爱,故认为分手亦是明智之举。

    是自那天开始,两人就疏远了。

    稍后嘉宜被送到法国去留学。

    她一走,吕母反而是最高兴的一个,逢人就说:“那女孩一离了以匡跟前,以匡运程就转。”

    她不喜欢她,又不是公主,却一味嫌人。

    伦大的奖学金原来附有一笔丰裕的生活费,吕父升了作主管,还有,弟妹也找到了兼差,穷人的孩子早当家,他们比大哥还争气。

    英法海峡只需飞一小时,可是以匡从来没去探访过张嘉宜。

    他没有她的地址。

    她也一直没有跟他联络。

    毕业出来,吕以匡的事业象风送腾王阁那样,呼一声就飞上青云。

    那时,吕父又不愿退休了,做得不知多高兴,时时与老同事谈起长子如何得力出息,召来许多艳羡的目光。

    时机成熟,以匡与好友自组公司,到了今日,已打出局面。

    困苦已成过去。

    路过张家,他还认得那幢半独立小洋房。

    以匡惊讶,原来那么小那么旧,飞机又时在屋顶飞过,震耳yù聋。

    在记忆中,张家的围墙又高又窄,高不可攀,穿校服的吕以匡每次走近,胃液便惊惶地窜动。

    一比较,朱家要威煌得多了,背山面海、绿糙如茵、私家泳池,可是朱伯母却一点也没有白鸽眼。

    一开头就客气得不得了,把以匡当上宾,朱先生更介绍生意给以匡。

    人夹人缘。

    以匡却没想到,此一时也彼一时也,在今日,即使是势力的张太太,见到如此jīng光灿烂的一个人,也会换上另一副嘴脸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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