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表演_亦舒【完结】(2)

被冤枉的人

    他们说我对谭致中有偏见。

    当然。

    他跟小妹谈恋爱,一年后小妹刚准备跟他讨论婚嫁的问题,他居然有胆子说双方还没有太多的了解,大家不过是比较谈得来的朋友而已……小妹如遇晴天霹雳,整个人都震呆了,年轻人一时想不开,便决定离开香港到外国读书,无端端给家里增加烦恼。

    都是为了这谭致中。

    现在我们做同事,我还比他高半级,当然要给他脸色看。

    这叫做冤家路窄。

    我丝毫不否认我对他有偏见。

    这种人怎么做大事呢?连感qíng问题都处理不好--对小妹没有长远计划,就不要给她太多的幻觉,否则就gān脆接受她,何必弄得不上不下的。

    小妹长得漂亮,人也活泼,根本是个上上之选。

    老鲁说:“感qíng这种事,第三者很难了解。”

    我冷笑。“男人总是帮男人。”

    “-一直都公私分明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对他没有信心,幸亏他不是我的部下。”我斜眼看着他。

    老鲁笑。“-要我怎么样?把他调走?”

    “非也非也,我不是小人,不过请你当心他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这里不过是一个公关通讯公司,出得了什么错?没有什么值得当心的,-放心吧”

    “这倒是真的,大伙儿坐在此地听听电话、看看报纸、写写新闻稿,谁也错不了,除非yù加之罪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人会这样做?挡人衣食是很缺德的。再说,阿谭做事不卑不亢,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他就好啦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劝-一声,孝玲,开会时别跟他针锋相对的,同事已在窃窃私议。”

    “生活这么苦闷,给他们一个机会聊聊天,岂非美事?”

    “最怕说得不好听。”老鲁笑说。

    “怎么个不好听?”我疑心起来。

    老鲁努努嘴。“他们说-同阿谭有点纠葛,大概是追他没有追到之类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气起来。“见鬼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,何必呢?”老鲁击中要害。

    “你这人!你不过想我放过你那组人。”

    “给我一点面子。”

    “老鲁,我跟你还有什么话说?只是我看这个谭某不顺眼。”

    “钱小姐,-包涵包涵吧!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年少气盛,我叫他来向-道歉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又冷笑起来。“他现在怕了吗?那时候我小妹在他楼下等他回来的时候,他为什么那么神气?”

    老鲁不悦。“孝玲,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,而且后者……是-妹子不争气。”

    我默然,老鲁分析得很对。

    我索然无味地说:“算了,不谈这个问题。”

    老鲁摇摇头。“倔qiáng的孝玲。”

    一日我与阿谭在电梯中相遇。

    他故作大方,叫我:“大姊。”

    我立刻反问他:“谁是你大姊?乱叫什么?”

    那时候他来我们家,跟着小妹叫我大姊,没想到他今天还有胆子叫出来。

    他一怔,不出声。

    旁边的同事顿时静下来。

    连我都觉得自己没修养、没风度,算什么呢?当众这样大呼小叫的。

    出了电梯,我回办公室,一整个上午都不舒服。

    对着阿谭,真是痛苦,看样子他不辞职,我可要辞职了。

    下午两点半,他敲门进来。

    我提醒自己,要维持风度。

    他仍然叫我大姊。“希望-不介意,公司里的人都这么叫-,以前我也这么叫过,一时改不过口来。”

    我痛恨他那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动声色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吗?”

    “老鲁说-对我有点误会,叫我来解释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误会?”我不承认。

    “会不会是小妹的事?”

    “小妹是我家人,这里是公司,没有牵连。”我板着面孔。

    他微笑。“我同老鲁说,大姊并不是这样的人,果然我没看错。”说得滑不溜手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还有些工作要赶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会坐太久,大姊,如果-有空,我想同-说一下关于小妹那件事,-一直没听过我的解释。”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“有什么好说的呢?谁是谁非有什么关系?你们俩已经分开,她已经抱恨出去,你何苦还争这个意气要向我解释?做个负心汉也不是没面子的事,你还斤斤计较?”

    他低下头想一会儿。“大姊说得对,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他开门离开我的办公室。

    他是个很聪敏的人,当然知道我唯一能做得到的,就是给他脸色看,但我又不是他上司,要坚持下去,人家会以为我老姑婆十三点,无缘无故对不相gān的男同事使小xing子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能力替小妹报仇。

    仇?什么仇?连我自己都失笑。老鲁说得对,男女之间的事……唉,我很怅惘。

    小妹也二十多岁了,一次失败,永记心头,再不清醒过来找个对象,恐怕她要步老姊的后尘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恢复正常,听从老鲁的意见,对谭某不那么过火,每个人都看出来了。

    老鲁称赞我:“这才乖巧呢!”

    “是,师傅,多谢师傅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耍我了,孝玲,-什么都好,就是嘴巴不饶人。”

    “哪有十全十美的人?”我自嘲。

    “找个对象结婚吧!”

    我哑然失笑。“在这里找?”

    小妹回来过暑假,整个人开朗了。我很为她高兴,这一年来,为她花这么多心血和金钱,也是值得的。

    过了没数日,她同我说:“-在公关处?唉呀,谭致中不是也在那里?”

    “他是新调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真巧。”小妹若无其事地说。

    真要命,她已经痊愈了。能够平静地说起以前恋人的名字,就表示那个人对当事人来说已经不值得留恋,谁会为不相gān的人动感qíng。

    大概是年轻的缘故吧,好得那么快。我才为她抱不平,想替她出口气。

    “他现在同谁走?”小妹问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我说老实话。

    “他这个人……”小妹想置评,但半晌没下文,仿佛对这个人已经没有什么印象。

    我很震惊。

    那时候她同他分手,还喝了半杯杀虫剂,吓得我同爸妈浑身发抖。

    短短一年,她竟忘了他。

    小妹自我眼中看出我的意外。她困惑地说:“连我自己都不明白,为什么当时会那么冲动。”

    我提醒她:“-一直大叫-被欺骗。”

    “恐怕是被遗弃的愤怒,我看过专家的报告,他们说失恋最大的打击是被拒绝,失去自尊心及自信心。”

    小妹说下去:“有些人被公司开除也有同样的痛苦感受,大概是与爱qíng没有太大的关系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可是有人为失恋而自杀身亡呢!”

    小妹忽然拉下面孔。“大姊,-是怎么一回事?-看不出我高高兴兴的还是怎么的?-每句话都带刺,-是想看我哭哭啼啼地继续出丑是不是?”

    我听了这话顿时一口浊气上涌。

    谁受得了她这样含血喷人。

    我与小妹闹翻了。她跟爸妈住,我则自己住。真没想到。

    再看见谭致中,差点发笑出来,我真是多管闲事。

    “大姊,听说小妹回来了?”他很客气地问。

    “是的。她已经恢复旧观。”我说。“难为我还替她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确是个冲动的人,很好qiáng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到底是怎么闹翻的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-一直不知道?”阿谭有点意外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没问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不想提了,正如-说,我何必还要刻意为自己开脱?就算是我的错好了,耽搁她一年宝贵的青chūn,现在忍耐点也是应该的。”

    我暗暗觉得这里面还有很大的隐qíng,只是同人家打听自己妹子的私事,似乎太过火,故此又闭上嘴巴。

    “当初听见她服毒,吓死我了!”阿谭说。“直到她出院,我还睡不好,直至她赴美,才放下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觉得你在那段时间避而不见,实在太过残忍。”

    “大姊,实在是迫不得已。我决定与她断绝来往,还见面做什么?一见面,少不了又要作出应允。我是无论如何不会同她结婚的。”

    说得那么斩钉截铁,这里面一定有故事。

    “她问你现在同谁走。”

    阿谭苦笑。“怕了怕了,待我镇定下来再作第二次努力。”

    现在看起来,仿佛丢弃爱人的是小妹,而不是谭致中,什么事都不能单看一方面。我很懊恼,凭我丰富的社会经验,竟也把事qíng看偏差了,好不羞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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