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红鞋儿_亦舒【完结】(10)


    我不觉得自己周身名牌。我现在穿衣服纯为护体,早不讲究花式,况且做我们这种公司,也不必花姿招展,同事们都很朴素。

    但在家庭主妇眼中,我还是名牌崇拜者。

    我耸耸肩。

    在路上逛也不是办法,我坐下喝一个虾汤,吃一块面包。

    到八点多才踱回家,开了电视机,躺到chuáng上,鼻中还似有铃兰的香气,此刻又后悔没把花带回家来。

    他的电话始终没有来。

    第二天是新年,我伸一个懒腰,深觉这一天跟另一天没有什么分别。

    离婚后,只觉清静的日子便是好日子。

    我并不想说谁是谁非,真的要开起研讨会来,自然百分之一百我是人非。

    对象是家人所认可的,我并不是叛逆的少女,故意走一条错路来得标新立异。只是我的对象在婚后与他在婚前的包装是完全两码子的事。而且不要怪我不在事前看清楚,这种事在事前是永远没法子看得通的,等于买六合彩一样,六个号码在没开奖前怎么会知道,所以不必严肃地教训结错婚的不幸人士。

    于是离婚了。

    分手后似陌路人一样,完全没见过面。

    真庆幸自己有份工作,在事后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    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过?可以这么说,但怪自己多此一举,结什么婚,别以为社会开放,一般人士仍然振振有词,离婚妇人长,离婚妇人短,旧闻当新闻,老是咬着不放。

    去年农历年,跑去作客,一个老头正在派红封包,走到我面前,托一托眼镜,上下打量我,忽然说:“你结过婚,不给你。”

    我又没向他拿!

    无端受许多这样的气,很觉无味。

    为免招致更大的侮rǔ,便索xing守在家中不出去,更似心中有愧,我几乎要怨起吃人的礼教来。

    每个人走的路都是他自选的,既然认定要这样走,也没有什么好怨。

    我也不似在等谁的电话。

    电话铃很少响,也不找人-人也不找我,公平jiāo易。

    从前刚同配偶分手,也有男人醉醺醺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打电话来:一我们在黑天鹅,你来不来?”

    我还想给他一个落台的机会,正支吾,谁知他喝我:“不用找借口多噜嗦,你到底来不来?”

    我只得说:“不来。”

    他立刻摔了电话。

    你瞧,还怪我。

    这种电话,不听也罢,并不是酸葡萄。

    空的时候顶多同女友去吃杯茶,也不能常去,因没有太多的消息要jiāo换,大部份的时间还得靠自己打发。

    幸亏我是电视迷,而本市的电视节目那么jīng彩,百看不厌。

    大概是要这样终老的,我老笑自己。

    但一则乐得清静,二则我还有时间,即使十年后再出动,也不过三十六岁。

    三十多岁的漂亮女人不知有几许,现在的趋向是:什么,你末够三十五?那你不配做有味道的女人。

    而二十六真是尴尬年纪,不三不四,我决定坐在家中修炼一段时间,同时致力事业。

    每个成熟而标致的女人都有独当一面的工作。

    我心一直牵记那盆铃兰。

    哪位男士那么好品味?

    会不会是同事们开我的玩笑。

    大抵不会、男同事不是结婚三十年,就是夜夜笙歌,怎么会有空同我开玩笑。

    女同事忙谈恋爱,忙打毛衣,自然亦无暇兼顾。

    这么说来,竟真有人想请我跳华尔滋?

    我想来想去想不出这个人是谁。

    一月一日就是这么胡里糊涂过去的。

    上班第一件事便是去注意那盆铃兰。

    真神秘,一个钟都没有掉,看上去似假的一样,香气馥郁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,茱迪的声音,“甄小姐,我不舒服,想去半天假,上午我已叫莉莉过来替我,她老板出去开会。”

    “好,”我说:“下午见。”

    张太太进来找我,我立刻说:“我已经找人在打笔记,下午可以jiāo给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的茱迪呢。”她横一横眼睛。

    “病。”

    “你老让她病,宠坏她,你看我那彼莲,我可不给她病。”她有点自得,转身出去,扬起一阵风。

    我很服她。

    也许茱迪是真病,也许假病,有什么相gān?广东人说的,吊颈也给人透透气,何必bī人太甚。

    也许我不及规格,也许做老板一定要有那个样子,让下属听见他名字都吓得膝头撞膝头。

    下午茱迪回来。小姑娘是真的病了,一直吸鼻子,面色苍白。

    她一手扯看外套,另一手把信件递进来。

    今晨我没有出去取信。

    同样一只小小白信封落入我眼中。

    我忙不迭拆开来看。

    里面亦没有上下款,只写着“我正在想法子提起勇气约会你。”

    全句十余个字,没有错字没有别子,文法亦不错。

    别以为写中文容易,写得通还真不简单。

    仍是紫墨水。

    我想说:如果你约我,我一口答应。

    但一整天都没有私人电话。

    都是公事公事公事。

    他当然已经忘记我,不在话下。新年新作风,老实说,我也想忘记他。

    最好有新的发展。

    茱迪在吃药,看上去很辛苦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放多一日?”我问。

    她说,“听说张太对我不满意?我有医生写的信。”

    “别理她。”

    茱迪笑笑。

    “着凉?”

    “我们在沙滩上散步至天明。”

    哗,真有jīng力。

    原来无论做什么,先决条件便是健康,连làng漫都要jīng力。

    “这么冷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不觉得,”她一边擤鼻涕一边陶醉的说:“有什么冷?我的手一直被他握着,我并不觉得冷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会结婚吗?”

    “结婚?”她膛目结舌,仿佛不是与我在说同一语言。

    “怎么,不打算结婚?”

    “我们想都没想过要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呵,纯享乐。

    “甄小姐,白天做工那么辛苦,下班之后,总要找些有趣的事来做,否则会疯掉。”

    她说得对。

    我就快要疯了。

    总得做些事来调剂jīng神。有些人喝酒,有些人吃烟,有些人泡的士可。只有我,除了偶然幻想太阳会得终久照进我的生命,简直一点不良嗜好都没有,生活苦闷,日积月累,真怕自己会崩溃。

    茱迪说得对,我要向她学习。

    从何学起?真是难题,我还可以出来去疯吗,还会有人请我去跳舞玩耍吗。

    报告打好拿进来,我查一查错字,便jiāo上去,用不用就随她了。张太很有一点怪脾气,她看不得有人闲着,有用应用,她爱叫人写长篇大论的报告,写好之后改十次,经过三个月,那篇完美的报告使束之高阁,没了这件事,永不见天日。

    开头的时候大家都很困惑,久而久之,养成习惯,也不当是一回事,不过士气差得不得了,因大家都分不清哪件工作是真正重要,哪件是张太叫我们做来寻开心的。

    这是另外一件事。

    我替那盆铃兰加了几滴水。

    不知它可以摆多久。

    那个人会不会鼓起勇气来约我?

    那个人是谁?会不会是我一向倾慕的那种成熟,有一份好工作,对女人负责的男人?

    每次我看到那样的男人,心中都会想!我小时候也是一个标致的女郎,为什么从来没遇到一个这么好的男人?

    后来不大想了。

    因为泰半嫁得好男人的女人,隔了几年也都不开心,也都离了婚,正如我说,看包装怎么可以真正认清楚一个人。

    铃兰的香使我着迷。

    五月,五月要到巴黎,搭火车去到近郊,者漫山遍野的花,一搭搭紫色、米白、淡huáng、深深浅浅的红,一层层,每一处都像印象派的风景画。

    爱煞了这样的qíng景。

    我坐在书桌前胡思乱想。

    茱迪说:“这些信都过期,要即时答覆,还有,有两个电话必需要覆,你看看。”

    我完全不想做事。默默头,呆坐。

    逢人都会有心不在焉的时候。女人当然喜欢遐思,而男同事,在赌马、炒金子,买卖股票上费的jīng神,恐怕比任何女同事都多。

    我终于问:“茱迪,这盆花,是谁送来的?”

    “花店吧。”

    “你肯定?”

    “是小明拿进来的。”小明是公司里的后生。

小贴士: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,记得收藏网址 https://www.52shuku.vip/ 或推荐给朋友哦~拜托啦 (>.<)
传送门:排行榜单 | 好书推荐 | 亦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