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红鞋儿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“你去问小明,由怎么样的人送上来。”

    “肯定是男人,这是什么花?挺有趣。”

    “去,去问小明。”

    她出去一会儿,回来。

    “小明说由一位很斯文的男士递上来,不过那位男士是花店的伙计。”茱迪含笑说。

    这丫头在笑我。

    “哪家花店?”

    “没有看清楚。”

    早几年收到神秘花束,不过是由它摆在书桌上,直至憔悴丢掉,无声无息,谁去查究。

    女人越老越贬值,到三十多岁的时候,再收到花,大概要感激流涕痛哭起来。

    我再问:“真的没有留意是哪家花店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茱迪不经意。

    我捧着一杯热可可,一边暖手,一边啜喝。

    今天是不打算做什么的了。

    我在等下班。

    有一位女友说上班好比坐牢,说得很对,每天八小时,而且还要穿戴整齐去坐。有成就时可以坐得很兴奋,工作不满意,当然坐得委曲。

    我并不喜欢这份工作,也许是鼓起勇气,找新职的时候,会不会?

    有人在暗中注意我,我不可以令他失望,下班我要去剪个新发型,订数套新衣服。

    越想越高兴!忽然茱迪进来对我说:“电话。”她向我挤挤眼。

    我立刻明白,取过听筒:“喂。”

    “好吗?”是他。

    我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愉快过,因为他对我已经不重要,“好得很,假期开心吗,有什么新计划?”

    他却意外,“你呢,有没有去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“累都累坏,足足睡了一天。”

    他不置信,他不相信这是我。他问:“下班有事?”

    “有,”我慡快的拒绝他的施舍,“我要去购物装扮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再见。”

    “再见。”我很乐意地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下班我寻找节目,逛遍名店,收获甚丰,我忽然改变人生观,别人不注意我,我也得看住我自己,为什么?是为那盆铃兰?

    说句笑,说不定哪位理想男士会突然出现在我面前,叫我去赴约,我不能一副倦相。

    可惜梦醒得很快,正当我穿着新衣,换了新发型跑进写字楼,有一位后生模样的男人已在等我。

    茱迪同我说:“他说送错了东西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东西?”我问。

    那位来者问:“这位是不是大安洋行的贾小姐?”

    “不是,”我说:“我们这里是太安洋行,我是甄小姐。”

    “送错。果然是送错,这位小姐有没有见过一盆铃兰?”

    “有,”我说:“在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,我想取回去,我代表芬芳花店。”

    我呆呆地,送错了?原来一切都是场误会。

    “是这一盆吗?”茱迪问。

    “是的小姐,”他说:“还有两封信,能否还给我?”他很焦急。

    “我们买下它可以吗,你另送一盆到那边去。”茱迪说。

    “小姐,只有这一盆。”他很为难。

    “你取走吧。”我说,一并连信也还给他。

    茶迪脸上露出很惋惜的样子,旁观者清,她看得出我是多么喜欢这一盆铃兰,它给我带来多少希望及鼓励。

    花店职员千恩万谢的捧走那盆花。

    茱迪与我都不再说什么。

    我耸耸肩,信我拆阅过,花我欣赏过,原来只是弄错了,是送给另外一位小姐的。

    有些人幸运,有些人不。

    但我不会因此萎靡。我不会辜负新装新发型。我同茱迪说:“中午我们一起出去吃饭。”

    谁知道,或许有新发现。

涟漪

    很小的时候,在儿童乐园中,看过红舞鞋的故事。

    一个贪慕虚荣的女孩子,千方百计的弄来一双红舞鞋,穿上脚,骄之同杰,旋转跳舞,谁知道竟没法停下脚步,跳跳跳,不停的跳,jīng疲力倦,还是得跳。

    结果是她哭了,愿意脱下红舞鞋,但已没有可能,一只跳远去,没有人知道她的下落。

    真倒霉。

    这不过是个童话故事。

    凡是童话,都有寓意,这个故事在今日看来,在简单不过:红鞋是代表名与利,一上瘾便难以解脱,身不由己。

    但追求名与利的结局倒并不是次次如那女孩子那么悲惨。只要懂得控制,名与利也可使一个人快乐。

    寓言是寓言,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。

    我一直不认识穿红鞋的人。

    尤其是单穿红鞋,不穿其它颜色鞋子的人。

    直到尊尼巴她带到派对来。

    她年轻、漂亮、潇洒,穿白的裙子,红的鞋子,喝黑的啤酒。

    短头发,脑后有一绺留得特别长,染红色,PUNK。

    她没有穿袜子,足踝很白晰,还未来得及去晒太阳。

    她与友人玩双六,把尊尼撇在一边。

    尊尼是个歌星,声线一流,但脑筋转不过来,姿势有点落伍,他很用功,做得太吃力,观众代他辛苦,他则疲态闭露。

    话虽如此,场面始终摆着,走倒哪里都有人叫签名,女孩子也都乐于赴约。

    红鞋儿由他带来。

    肯与尊尼走的,有什么好人。

    我苦笑,包括我在内,我也是尊尼的朋友。

    我问尊尼她是谁,尊尼说:“朋友的妹妹。”

    他对她很好,通常他只带女孩子一次,下次就要换人,但到了星期六,在小毕的游艇上,我看到的还是同一个人,她穿一双红色凉鞋,一朵花遮过脚背,配huáng色沙滩衣。

    我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尊尼很护她,替她拿杯子,帮她递毛巾。

    晚风中我问尊尼:“开始认真?”

    尊尼抬头看着紫色得天空,没有回答。

    她最大的万有引力是年轻,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,高得如一头小长颈鹿,约有一点八米,身段分部均匀,看上去舒服。

    青chūn是女xing魅力最qiáng的一环,别同我说什么风华绝代,系出名门,仪态优雅,才高八斗,活生生的青chūn仍然站在第一位。

    他宠得她要命。

    而红鞋儿的确幼稚一点,不合我胃口。

    尊尼一直与她在一起。三次四次五次我都见到她,她有许许多多红色的鞋子,每双都很别致很好看。

    后来听说尊尼捧她做歌星。

    我们在电视上看她唱歌,卖相一流,舞跳得非常好,完全是十足金流行曲节目的味道,但是一开口,像个七岁小孩子在念口簧。

    而尊尼还一直问:“好不好好不好?”

    我们轻笑,什么也不敢说。

    “好不好?”尊尼并没有放过朋友的意思。

    我们不知怎样回答才好。

    过半晌,我说:“很xing感,服装似麦当娜。”

    这样的溢美之词尊尼还不高兴,“麦当娜太邪了。”

    那么像谁才好?

    尊尼扬言,“她会大红。”

    不会的,要大红大紫,非得有真本事不可,骗得了一两个人,不代表全体观众会得入壳,花钱的爷们目光如炬,怎么会分不清好歹。

    “她的第一张唱片马上会面世。”尊尼说。

    “什么,谁投资?”

    “我。”

    大手笔。尊尼不会成功。这一笔钱是丢到水里了。

    红鞋儿依依呀呀的调调儿断然不会成为金曲。

    我们不幸言中。

    半年后,尊尼蚀了一大注,他的女朋友并没有红,大家一讲起这件事便嘻哈绝倒。

    最惨的便是,那女孩子生气,离开他。

    “怎么,怪你不落力?”我们问。

    尊尼不否认,也不承认。

    这次他伤得很厉害,本来已在走下坡,此刻更是jīng疲力尽,打算退休。

    红鞋儿害了他。

    她自己却在最短时间内嫁了人,从此衣食不愁。

    她不gān自然有人gān,什么都会少,漂亮的女孩子却陆渐成长,怎么都少不了,前年穿校服的小妹妹,今年已可以选世界小姐,我们不会寂寞。

    尊尼有时喝多几杯,会报怨我们当时不给他捧喝。

    这种事,怎么动得了,那时他对她入迷,亲友咳嗽一声,已经足够入罪。

    尊尼消沉的问:“但她是美丽的,是不是?”

    谁不美呢,各有各的姿势,不然如何出来走动呢。她自然有过人之处,令尊尼这种见过世面的男人入迷。

    没多久,尊尼刮了最后一笔登台费,到加拿大去定居,消声匿迹。对他来说,这百分之百是明智之举。他不唱,大把人唱,后làng汹涌地抢上,公众一下子就忘记他。也许要到很久之后,人们在怀旧的làng漫qíng绪下,才会想到尊尼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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