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镜子_亦舒【完结】(6)



    “我发觉陈淇淇也是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怪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,她也有幽默感,她也懂得笑,她送花给我呢。”

    “鬼才送花给你,人家是送给林钦浓同学的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信写得真好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不赖呀,彼此彼此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说:“也许我们的偏见太重了。”

    华淑君不出声。

    少女们略见软化的心在第二天又刚qiáng起来。

    在英国文学课上,老师发卷子,一句话又粉碎了缓和的qíng绪。

    老师真不应该当着整班的同学说:“吕学仪你完全错解了卷子第二题题目,扣分很重,陈淇淇答得很好,你与陈同学谈谈,她也许会帮到你。”

    陈淇淇低头不语,吕学仪却觉得一边脸颊麻辣辣,似有火在烧。

    一下课她就到教务室去,很不客气的对老师说:“我对文学没有天份,我想掉了这一科,改修别的。”

    老师看着倔qiáng的学生,“我适才不过以事论事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你毋需当众压一个学生来抬捧另一个学生。”

    “我绝对没有这样做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见校长。”

    老师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没想到事qíng闹这么大。

    事后黎昌意怪吕学仪,“你怎么了,都快毕业了,还搞这么多事。”

    “我讨厌这个愚昧的女教师,”吕学仪愤忿不平,“三十多年前中学毕业,只念过两年师范,便出来执教,心胸狭窄,目光如豆,又适逢更年期,她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们?”

    黎昌意说:“算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算了,众人还把她捧成万世师表,我就不服气,她不结婚又不是为学生,为什么要我们报答她?生活清苦是因为为负担重,为什么要我们感动?她喜欢陈淇淇,陈淇淇像她。”

    黎昌意笑,“陈淇淇才不像她,陈淇淇有林钦浓。”

    这件事经过家长与校长努力调解,总算平息下来。

    吕学仪却再也没有与陈淇淇说过话。

    但是她们没有忘记写信。

    很多人都说,中学同学往往是一个人的最好朋友,淇淇觉得她没有福气。

    老师越称赞她,她越是孤立。

    偏偏老师为了惩戒吕学仪,统统站到陈淇淇这一边来,淇淇叫苦,幸亏快要毕业,这样日子确难熬。

    她在信中向林钦浓透露一二,“校园已经有严重政治,真怕出到社会,应付不来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把信jiāo给华淑君,“你来答。”

    “暂时休息吧,大家都要考试。”

    这是中学生最后一次考试,之后她们便要进人另一阶段,同学之间也许永不见面,有人要出国,有人找工作,更有些要跟家庭移民,各散东西。

    每个人到了这个阶段,都会有所留恋。

    吕学仪却决定在这个时候向陈淇淇摊牌。

    黎昌意说:“我们好好的跟她说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才怪,”吕学仪冷笑,抱手在胸前,“我会尽qíng讥笑她。”

    华淑君说:“你才做不出,我们这四个人最心软的其实是你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哼一声,“我当这个是侮rǔ,不是赞美。”

    陈哲芳问: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
    “由林钦浓约陈淇淇出来见面。”

    戏,终于演到高cháo了。

    其余三个女孩子沉默。

    吕学仪摊开信纸,“淇淇,我们到了正式见面的时刻了,星期六(十四号)下午四时,我在女皇公园铜像下等你,我一向准时,但不介意女伴迟到十分钟。”

    她们把信寄出去。

    吕学仪说:“有得她忙了。”

    她猜得不错。

    淇淇接到邀请,心qíng激dàng,女孩子要盘算的不外是穿什么衣服梳什么发型讲什么话,淇淇更多一层心事,她怕林钦浓失望,也怕自己失望。

    林钦浓是见过她的,但近距离相处又是完全另外一回事,淇淇害怕,又有掩饰不住的兴奋。

    那一天,四个女孩子比淇淇更早到,三点半就已经躲在皇后公园铜像对面的树丛里等待。

    吕学仪说:“让她呆等半个小时,我们才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华淑君说:“她一来我们就向她解释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考地理,会不会影响她失分?”。

    她们屏息等候,准四点钟,陈淇淇来了。

    她打扮得一如平常般朴素,吕学仪心中很佩服她,倒底不是个轻佻人物。

    “她会很失望很失望。

    吕学仪不出声,这次恶作剧也许太过份了。

    “出去吧,出去向陈淇淇道个歉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点点头,自树丛中站起来,向陈淇淇走过去。

    淇淇转头看到她们,十分意外,“你们也在这里?”

    四人唯唯喏喏,“真巧,你呢,你来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来见我的笔友,”淇淇笑答:“他迟到。”

    人家面面相觑,“呃,他也许永远不会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,”淇淇十分有信心,“他不是失约那种人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真正的难过了,“你来见林钦浓?”

    淇淇错愕,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吕学仪说:“让我来解释,世上其实没有这个人──”

    “你说什么?”淇淇笑,“他已经来了,”淇淇站起来向她们身后挥手,“我们在这一边,请过来。”

    吕学仪,华淑君、黎昌意、陈哲芳四人齐齐转过头去,顿时张大嘴合不拢来。

    她们不相信她们的眼睛。

    迎面而来的是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,白衣篮裤,笑容可掬,同她们笔下的林钦浓一模一样,活生生一步一步朝她们走近。

    吕学仪喘起气来,她伸手拧一拧自己的脸颊,觉得刺痛,才知道不是做梦。

    “老天!”陈哲芳低呼,“这怎么解释?”

    一边淇淇已经迎上去与他握手,两人寒喧几句,淇淇要把他介绍给同学,那小生却笑说:“我们早已经认识了,老实说,鼓励我写信的,正是这四位小姐呢。”

    华淑君膛目结舌一个字说不出来。

    黎昌意鼓起勇气问:“你倒底是谁?”

    那小生笑,“我?我是林钦浓呀,念建筑系第三年,比淇淇大四岁,有一个哥哥,已移民”

    淇淇笑,“你在gān什么,背家世?走吧。”

    他们向同学道再见,缓缓走远,留下惊骇莫名的四人组。

    吕学仪她们一行四人一直没有弄明白这件事,究竟是陈淇淇调过头来耍了他们,还是她们弄假成真,变了一个林钦浓出来。

    没有人知道。

    毕业后,四人也并没有再聚头,在社会里失散,再也没有人提起笔友这件事。

选择

    有些男人,在婚后才慢慢变质,但有些,在婚前已经不对劲。

    丽纷觉得她的未婚夫朱永昌最近的行为学止怪诞莫名,他肯定有重大的心事,解决不了的问题,否则不会变成这么孤僻、消沉,他的jīng神不能集中,点点小事就bào燥起来,吼叫、发脾气,跟着道歉、内疚,但不久又再犯,又一个恶xing循环。

    永昌不能控制qíng绪。

    丽纷是佛洛依德的信徒,她不相信有人天生喜欢这样折磨自己,永昌心底一定有个解不开的结。

    但是他不肯向她透露,不想叫她帮忙。

    丽纷只得抽丝剥茧,把事qíng往回想,寻找线索。

    她与永昌认识已经良久,大学四年同学,他念英国文学,她修美术,双方的家境小康,永昌只得一个寡母,丽纷的父亲过世也已有十多年,两个人的背境十分相似,因此相处得十分融洽。

    永昌十分内向,没有朋友,与同学也不大谈得来,开头,丽纷以为他生xing孤僻,稍微熟稔之后,发觉他幽默感丰富,乐于助人,好学,用功,有许多许多优点。

    在开头的一段时间,丽纷颇为主动,她先伸出双手,对永昌表示好感,约会他,探访他,关心他。

    到了中段,永昌热烈回报,他们俩恋爱起来。永昌是个温柔的好伴侣,丽纷时常觉得她比别人幸运。

    永昌永远把她的事当作他的,尊重她,以她为先,他细心,从来不忘记她的生日,他器量大,不与颇有点小姐脾气的丽纷计较,忠实,再也没有看过别的女孩子一眼。

    还有,毕业后找到理想工作,永昌已开始储蓄,他显得十分有计划,本身相当节俭,对丽纷却颇为大方。

    这样理想的男孩子,已经濒临绝种。

    因此当永昌向她求婚的时候,她一口答应。

    永昌当时说:“给我一年时间,丽纷,明年今天我将准备好一切。”

    丽纷快乐的答:“永昌,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。”

    想起来,他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变了。

    他的眼神先起变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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