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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轻的心_亦舒【完结】(18)



    “嗄,我几时答应同你结婚?”

    在这个时候,倩云惊醒。

    知道是做梦了,叹口气,喝杯水,又再伏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思cháo起伏,直到天蒙蒙亮才睡去,闹锺接着响了。

    她并不是那么渴望结婚,可是又觉得结婚不是坏事,到她们那一代,已清楚知道,生活无论如何是靠自己的好,伴侣只不过是志同道合一起上路的那个人,他不可能背着她走。

    到了办公室,一天工作又开始。

    当然再也收不到阿拉巴斯特信封载的qíng书。

    那日中午,同事们都出去午膳,倩云独自留下赶一点工夫。

    她拉没有掩门,只觉人影一闪而过。

    “谁?”她抬头问。

    那人踌躇一会儿,才出现在她门口。

    倩云本来有点紧张,见是一个斯文的中年人,才放下心来。

    “请问找谁,我可以帮你忙吗?”

    那中年男子轻轻说:“我来找一位故人。”

    倩云猛地一怔,他好面熟,呵,慢着,她知道他是谁了。

    他莫非是郑介义。

    “现在,是利小姐你坐这个位子。”他知道她的姓名,是因为门上有名牌。

    “是,我升了有一段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“年轻有为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,不敢当。”

    “从前,这房裹也生过一位美丽能gān的女子。”

    “她现在好吗?”

    “好,很好,两个大儿子经已大学毕业,小女儿也有十五六岁。”

    “你同她尚有来往?”

    “不,我也是听友人讲的。”

    倩云忽然极之冒昧地问:“你呢,你又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不太坏,托赖。”

    “你有无子女?”

    “有,我有一个女儿,同利小姐你差不多大。”

    倩云放下心来,“你是路过?”

    “是,我们早已移民,这次回来探亲,我……顺便上来瞧瞧。”

    “本市较年前热闹得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沧海桑田,无从适应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这幢大厦也快将改建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我来得及时。”

    倩云微笑。

    “我不妨碍你工作了。”

    “走好,郑先生。”

    那中年人讶异地转过头来,“你怎么知道我姓郑?”

    “呵,你刚才告诉我的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,你看我这记xing。”

    倩云放下手头上工作,送他出去。

    郑介义的背影比正面较为苍老,看得到他头顶头发已经稀薄。

    倩云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了。

    “倩云,我是甘世宏,下班我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今日打算逛书店。”

    甘世宏毫不犹疑,“我陪你。”

    是要这样子吧,喜欢的人与事,要抓得紧紧,要努力争取。

    “那么,下班见。”

    “倩云,我很高兴认识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

    没想到六十年代的qíng书会在九十年代撮合一对年轻人。

    qíng书一直有它神秘的力量。

少女与母亲

——    选自亦舒短篇小说选《年轻的心》

    周日英是社会福利署保护妇孺小组的其中一位负责人,每天办公桌上文件堆积如山,同事们叹道:“少女失踪、妇女遭nüè待、病弱老妇、弃婴病童……世界已经沉沦,人间没有希望。”

    日英笑,“你们就是拯救她们的天使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,我们只是到这里来领薪水的庸人。”

    日英顺手取起其中一只文件夹子,每只文件夹内都是一宗不幸的个案。

    日英不得不承认,人间悲剧何其多。

    她打开文件,目光落在表格上:姓名:曾咏珊,失踪少女,年十七,母曾佩文,业酒店管家。

    日英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酒店管家这份职业算是高薪,照说,中等家庭很少有这种案例。

    事件已由同事追查,在下一栏注明:“少女经已寻获,自立更生,在时装店任售货员,不愿返家。”

    照说,他们的工作经已完毕,少女也已快满十八岁,从此自主自立。

    但是曾佩文三字使日英一震。

    当下她不动声色,下了班,却忽忽赶往母家。

    “唷,大小姐,什么风,把你chuī来。”周太太十分幽默。

    “妈真风趣。”

    “这年头,做母亲,最考功夫,不俏皮还真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妈,闲话少说,娴淑阿姨的女儿是否叫做曾佩文?”

    周太太沉默一会儿,“不清楚,多年没来往。”

    “妈,你一定记得,佩文比我大一节,她亦属犬,我们自幼相厚,你还说两只小狗气味相投呢。”

    周太太无奈,“是,你是有这么一个表姐。”

    “多少年没来往了?”

    “十多年了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娴淑阿姨疏远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何故?”

    “你又惹我说亲戚的是非了。”

    “妈,这不是闲言闲语,不知道究竟,如何帮助亲人,佩文表姐是否有个女儿叫咏珊?”

    周太太叹口气,“你怎么会讲起陈年旧事?”

    “那时我还小,只得七八岁,忽尔听得佩文表姐未婚怀孕,只知道她做了坏事,故她是坏人,后来,她不再上我们家来……我有段日子颇想念她,也不相信她是坏人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不是坏,只是一时愚昧。”

    “倒底是怎么一回事?”

    “娴淑姨最要面子,她同媳妇不和,日久变成憎恨,受害人却是佩文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娴淑姨bī佩文事事胜过大嫂,可是两者年龄相差十年,智能不能相比,这不是难为佩文吗,压力这样大,母亲天天噜嗦,表面上是殷勤叮咛,实际上佩文无论做什么,都不会讨得母亲欢心,她的少年期过得很苦。”

    “佩文大嫂是什么人?”日英奇问。

    周太太失笑,“不过是一个普通家庭妇女,不知活地,娴淑姨偏要拿她来作女儿的典范。”

    “娴淑姨教育水准不高吧。”

    “母亲毋须拿博士衔,母亲只须爱护子女,娴淑姨处处拿女儿出气,又时时问她要钱,佩文同我说,她十五岁同人补习所得都要jiāo上去,过年亲友给的压岁钱全部充公,真是个严厉的母亲,自小就对佩文说:‘家里穷你知道否?唉,穷呵’。”

    日英耸然动容。

    真是个难相处的母亲。

    “老是在亲友间宣扬佩文不听话。”周太太十分不满,“可是听她话又能去到哪里?少年人好qiáng,一时想不开,便离家出走。”

    日英愕然,没想到表姐亦是失踪少女。

    “她去了何处?”

    “自然是不堪设想之处!”周太太说:“好端端一个女儿,硬是被她bī走。”

    “做女儿的,也许也得负若gān责任吧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小,rǔ臭末gān,很多事都不懂,大人又不好好教她,那娴淑姨是个怪人,平日最爱批评人,这下子认为女儿丢了她脸,轮到她受批评了,gān脆就放弃了佩文,绝口不提她下落,我几次三番想找佩文谈谈,都被她挡掉。”

    “佩文把孩子养下来了?”

    “听说是个女婴,跟她姓曾,父亲身分不明。”

    “在今日,也是很普通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在彼时,也不是死罪,宣判佩文死罪的是她母亲。”

    “妈,你似对娴淑姨很反感。”

    “是,”周太太不讳言,“那女孩水深火热需要帮助,她却去践踏她,真无聊,所以日英,我很喜欢你现在这份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妈妈——”

    “不要再提人家的事了。”周太太直摆手。

    “妈妈,所以你对我那么开明吧。”

    周太太答:“某些事上,我亦很固执,可是我支持我女儿。”

    日英紧紧握住母亲的手。

    她自觉非常幸运。

    隔一日,周日英找到了曾佩文。

    曾佩文没把她认出来,以为她是个有事投诉的酒店客人。

    日英微笑,“是我,我是小狗,佩文表姐。”

    曾佩文瞪大眼睛,“日英,小日英。”

    “不小了,表姐,不过,你同我印象中的佩文表姐一模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好久没来往。”佩文不知从何说起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日英一直笑。

    佩文双目忽然润湿,“分堂好吗?她一直很关心我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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