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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月与十二月_亦舒【完结】(7)


    我讽刺过他:「你那么好高骛远的xing格,不见得会娶一个千多元入息的女秘书。」

    即使与他吵架,也属很幼稚的事,他最大的威胁不过是「我早上不来接你」。

    但我与他还是照样见面,基于某种惰xing与长久培养出来的感qíng,志qiáng有他可爱的地方,每个人都有。

    德丽沙廿五岁生日那天,我去参加她的生日舞会,她并没有请很多同事,但是又实在想这桩「盛事」被宣扬开来,又见我颇出得大场面,于是叫我去。

    我带着志qiáng,好使德丽莎放心。

    那天我见到了德丽莎的兄弟与她的父亲。

    她父亲五十上下,看上去jīng神奕奕,神气兼有风度,林医生是鳏夫。

    那天虽然匆匆忙忙,我都觉得林家的儿子不外是二世祖,并不是好对象。

    志qiáng整夜都发脾气,说jiāo际得很累,其实我拖着他何尝不累,他在一大堆博士、医生、建筑师当中有自卑感,因此不高兴。

    归途上在车中他问我:「我们几时结婚。」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「你想拖到几时?」他赌气问。

    我答:「今年想去做一件皮大衣,明年到欧洲去一次。」

    他骂:「虚荣!!」

    「志qiáng,你说话公平点,」我说:「我自己赚的月薪,储蓄起来,爱做什么就做什么,怎么能够说我虚荣?」女朋友不把薪水拿出来与他组织小家庭就是该骂,志qiáng也够自私的。

    「我们这样下去有什么意思?」

    「明天你不用来了?」我说。

    常常这样不欢而散,过几天他又会打电话来求我,所以我也不在意,反正工作已经够我忙的了。

    过数天午饭后回到写字楼,看见办公桌上一盒花。是志qiáng?又不像,打开卡片,上面又没有名字。

    我罕纳的把花带回家,cha在那里欣赏了几日。

    过几天又送了束来,同事们哗然,我日夜思索,都不知是谁gān的事。

    送到第四束的时候,我亲自到花店去查问,也不得要领。

    德丽莎看了这花说:「很贵的唷!」一脸的狐疑,人越是有钱,就越势利,她以为我钓到金guī婿了。仿佛这种花,除她以外,谁也不配收。

    这个秘密终于揭破了。

    那日打电话到写字楼,我接听,一个男人说:「我是送花那个人。」他的声音和善,幽默,含着笑。

    我心咚咚的跳;「是谁?请问是谁?」

    「我们是认识的。」他和蔼的笑,「我是林德明医生。」

    「吓!」我呆住。

    「很冒昧吧。」他说:「张小姐,我知道你是德丽莎的朋友,可是如果你不介意,让我们做个朋友。」

    我张大了嘴,不知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「有空吗?我到你家来接你。」

    我不由得说声「好」。

    「七点正。」他说。

    我挂了电话,瞄德丽莎一眼,她显然什么都不知道,我有种报复的痛快感,不能抑止。

    稍后志qiáng找我,我一听他声音,便叫对面的女同事回说我告假。

    那天下班到家,我换了件衣服,略略化妆,七点半,司机上来敲门,林医生站在车子外微笑。

    我很拘谨,可是不会比跟别人第一次约会更加拘谨,我们在嘉蒂斯吃饭,我很懂得叫法国菜,所以不会失礼,他像是有心考我,有意无意间说了很多话,题目很广泛。

    他问我在哪里念大学,我说英国:「把父亲留给我的一点现款都用尽了,也不知道是否值得。」

    他点点头,「什么科?」

    「英国文学。」

    「那日那位,是你男朋友吧?」

    「普通朋友罢了。」我说:「谁没有男朋友呢。极孩子气的一个人,动不动生气。」

    「你们年轻人……」他叹一口气,「我老了。」

    我不知道怎么回答。

    当夜不失为一个愉快的晚上,他在十点锺送我回家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很早出门赶车上班,一下楼就看到林家的那个司机。

    他必恭必敬的说:「张小姐,林医生让我每天来接送你上下班。」

    「啊?」我退后一步。

    「请。」他说。

    我只好坐上那部簇新的平治车。

    「张小姐,我的电话是三四五六七,你随时用车,请通知我。」

    「啊。」我轻轻的说。

    以后每天早上,车子都在等,我犹疑很久,才跟司机说:每天八点一刻来接也不迟,下班我叫他把车停横街,不叫人看见多话。

    但林医生本人一直没有跟我联络,直到两个星期后,楼下是他不是司机。

    我向他笑笑,他把我送到办公室,约我晚上吃饭,我答应了。

    那夜我们谈了很久,我告诉他要积钱上欧洲与做皮大衣的「计划」。

    他微笑地聆听,他是这样好耐心,又够谅解,我马上被感动了,他可没怪我虚荣。

    隔三天,司机接我下班时递给我一个大盒子,盒子里是一件浅灰色的貂皮大衣,正是欧洲流行,没有衬里,可以顺意披在身上的那种。

    我打电话给他,我说:「这件衣裳我自己也做得起,但是我知道你对我好。」

    「说什么孩子话。」地笑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,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除了上下班之外,我并没有用他的车与司机。

    渐渐他的礼物多起来,也不过是时髦的衣饰与一点糖果鲜花。

    不过公司里的人已经很侧目了。德丽莎自然是个最识货的,她常常会很露骨地批评我,使我觉得有需要找一份新的工作。

    刚巧那一日志qiáng在下班时分来找我,我一抬起头看到他,十分吃惊。

    他还板着面孔,对我说:「好了好了,别吵啦,下班一起去吃饭。」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。

    我说:「我没空。」

    「什么?」他一震。

    「志qiáng,我没有空,我不想与你出去。」我说:「我们之间,没有什么可说的了。」

    志qiáng扯下脸,「人家说你有了新的男朋友,现在进出有车子接送,我还不相信,难怪你这上下光鲜得很,何必上班,gān脆卖个好价线也罢!」

    我叹口气。为什么男人心目中的好女人只是能够吃苦的女人?我并不坏呀,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而已,年轻的女人接受男人的小礼物,就是下流?

    那边德丽莎已经呶着嘴作看好戏的姿态,我连忙收拾杂物,抓起手袋下班。

    他追着我出写字间。我说:「你走开吧。」。

    「我求求你——」

    「不要求我,我不会回到你身边的。」

    「他是谁?」他拉着我。

    「不关你事。」

    我们拉拉扯扯进了电梯,在街上我甩脱他,奔到车子那里急急上车,叫司机赶快开车,转头看见志qiáng站在街上等。

    我不用替他担心,他一定会娶到品貌双全的妻子,陪他同甘共苦。

    司机把我送到半山,我问:「为什么到这里来?」

    「林医生叫我带你看一幢公寓。」他礼貌的说。

    那幢公寓布置得美奂美仑,正是我喜欢的家具与色系。但是——

    「林医生请你拨一个电话给他,张小姐。」司机说。

    我与他说:「我自己也有房子住,不必付房租,我不能这样无缘无故接受重礼,你别生气。」

    他沉吟一下,「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妻呢?」

    我吃一惊,好一会不出声,然后缓缓的说着:「那是要公开通知亲友的。」

    「当然。」

    「可是我们只认识那么短的一段时间。」

    他苦笑,「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追求你。」

    我问:「为什么选择我?」

    「为什么不?」他反问:「你年轻貌美,品格端庄,很多男人都会对你有好感。」

    「你不怕我是拜金女郎?」

    「我有智慧,小姐,不要怀疑我的眼光。」

    「隔一段日子再说吧。」我老觉得我们之间尚很生疏。

    「我很明白,」他幽默地嘲弄自己,「老头子一下子就会爱上少女,少女要瞧得老头子顺眼,起码要十年八年的。」

    「不!不!」我说:「没有这种事,唉,怎么可以这么快?我还要找新工作,今天有人侮rǔ我,叫我摆出去卖个好价钱。」

    「以前的男朋友?」

    「是。」

    「不必理地。」

    「我也知道。」

    「到我写字楼来,我们见面再谈。」他说。

    司机把我送到他那里,我们坐在那里商量很久。

    我没有父母,不必得任何人同意婚事,只要我本人认为可以,便是可以,我不需要别人认可。

    我随即跟林医生晚饭,谈论我俩之间的问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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