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过客_亦舒【完结】(20)



    他买了一小束蓝色康乃馨,走上来,递给我,他说:“我开不起林宝基尼,我只有一辆福土威根。”

    我最后嫁了他。

    我们走了两年,结婚三年,今年我廿四岁多一点。

    我们有这层房子,他父亲送的结婚礼物,银行有数万元现款,是储蓄。手上小小的方钦是他母亲送的纪念品。

    我自己的父母什么也没送,有,一大堆牢骚。

    我告诉母亲:何莉莉也不是平白成功的,莉莉是何妈妈的女儿。婚后我几乎正式脱离自己的家,毫无损失。

    我与俊东没有孩子。

    大概半年前他们告诉我,俊东有女朋友。

    下班他开始迟回家,我坐在沙发上等他,一等好几个钟头。我想过吵架,不外只有一个后果:使他更有理由不回家。我也想过出去找别的朋友,我约会过几个男人。

    他们都乏味,即使在愤怒下我想把自己送出去,也做不到与这种人躺在chuáng上。

    一个男孩子带我上他的公寓,遂样装修介绍,冷气机多少钱,壁橱很名实,饭桌在哪里买,五百多-的地方,很俗很普通的家具,彷佛已是他毕生的心血成就,彷佛谁能觉得在那个小厨房煮二一餐的机会,便算一种殊荣,我顿时倒足胃口。

    还是登样入家出来的孩子呢,美国大学毕业生。俊东胜过这些人多多,难怪结过婚还如此吃香。然后我与一个中年男人出去,他有妻子,恐怕妻子不了解他的缘故,常在外头喝酒,很温文和蔼。大概是苦出身,一双手很粗,十个指甲有点霉灰,这还不要紧。他戴一只手表,劳力士金蚝,表带却是香港做来充的。我最讨厌这样,要省全部省下,要不就别省那条原装金表带,俊东有一只这种表,嫌重,把它串在皮带上当挂表。

    什么都是俊东。

    谁都不及俊东。

    我根本提不起兴趣跟别人出去。

    还有这位年轻的医生,介绍认识之后,却没有约会,偶而见面,一直很礼貌地微笑,瞧,又一次证明当年俊东对我的感qíng非同小可的,至少他得鼓起勇气来bī我说话。

    如今有资格的男人太少。

    是呀,俊东不算什么:但这个世界-一切都比较xing的,我拿谁来比俊东都比不上。

    是星期六呢。搬出去后他住在哪里?跟谁共渡良宵?我悯怅地明白我们之间已经完毕。法文中的FINIS,结束。

    把双人chuáng换了单人chuáng。瞌睡前的喋喋再也没有人听。我的生命也随着枯萎。

    我必须要勇敢地面对现实,天天上班不动声色,回家对着电视喝酒吃药,流泪沉思,我不限俊东,我只是刻骨铭心地想念他,希望他在身边。

    他不会知道,永不。

    我拉开被子睡觉,不是不后悔没跟表姐去喝茶的,有什么关系呢,出去走走,抬头看天空,我们大家只活那么一-那,转眼成空,转眼天明。

    扭开无线电。

    是那首旧歌“绿袖子。”

    “可叹我爱汝亏欠我

    如此-弃我太无礼

    而我爱汝如此良久

    欢娱因汝作我伴”

    这歌是莎士比亚时期的,起码四百多年。

    我现在的时间忽然多了一倍不止,微小的事qíng都叫我想完一次又一次。

    我拿起安眠药瓶子服食两粒。他们说就是这样致命的,睡不着多吃两粒,再睡不着又多吃两粒,然后再也醒不过来。

    我不想死,真的,也不会死。

    这该死的头痛,阿司匹林在什么地方。

    终于限期到临,他前夜回来,很镇静的,他说:“我要办离婚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头,也非常镇静的问:“为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不再爱你了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呵,”我记得我说:“多谢你,换了别人,未必会这么坦白,他们总把一gān个一万个罪名加诸

    对方身上,以便证实他们不是负心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很抱歉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我说:“我想为免使你痛苦为难,最好是你搬出去,你搬出去吧,我不走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这是对的,”他说:“屋子送你,不是补偿,只是……:让你方便点,寻房子好难。”

    他使搬了出去。

    我自chuáng下来,胃一定有毛病,想吐。chuáng上铺着簇新的chuáng单,不可以弄得一团糟,我挣扎到洗手

    间,伏在洗脸盘上,一张口,吐出来的是血。

    我惊骇地看着四溅的血液,老天,发生了什么事?然后是一阵昏眩。

    我需要帮助,俊东。血自胃间喉头涌出,我闭不上口。

    我爬到电话处,拿起听筒,打到他公司,希望他还在那儿。

    它的秘书来听实话,我说:“我是他太太,我病了,我……”

    一定是那时侯失去的知觉。

    我在医院中醒来。

    俊东坐在我身边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的险。心痛。但不能有任何虚弱的表示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不是自杀,我……”

    他转过头来,打断我:“是胃出血。酒,过量的阿司匹林,尚有安眠药。”他用这种平和但没有qíng感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对我的爱已经死了,我的眼泪流出来,但是qiáng忍下去。

    我说:“你来的时候,一定像看到个吸血肛尸。”我甚至挤出一个微笑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失去知觉一天两夜,现在已是星期一早晨。为什么不当心身体?大家都不好过。你母亲呼天抢地的来看过你。”我非常惭愧,母亲一直丢我的脸,大大小小的事qíng。我尽量平静的说: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他隔会儿问:“你为什么不与我吵架?”我虚弱的问:“你觉得有必要吗?”“数我的不是好了,骂我,打我。”“那会使你心安理得?”“你偏偏不让我心安理得,是不是?”他激我。“我还是不会跟你吵架的。”我说:“我爱你。”“没有用。”他说:“我不再爱你。”“我知道。”我着看墙上的钟,“你可以走了,我想你应该很忙。”“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。”“没有必要。我能够走路。谢谢你,俊东,给你麻烦不好意思。”他什么也没说。然后走了。护士来为我打针。她说。“那是件男朋友吗?他对你很好,担心得不得了。”

    我转过头就哭,眼泪大滴大滴流下。

    我出院时他来接我,带来屋子的锁匙还我。

    他说:“你几时方便,我们到律师处去签字分居。还有,房子转名到你户下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凝视我,“你好象很驯服,为什么这样和平?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跳上跳下,大吵一顿,把热水瓶往你头上摔,你还是要与我离婚的,我还是省下jīng力好一点。”

    他问:“你不恨我?”

    “不,我仍爱你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会报复?”

    我看他一眼,“为什么要报复?有什么好处?”

    “无论你多么乖,我还是不会再爱你,你不如大闹一顿,出一口气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的忠告,我没有气要出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相信。”他摇头。

    “我并没有要你相信,”我说:“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当心身体,医生为你输过三磅血,以后严禁阿司匹林,记住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。”

    他发作,“你不要这么礼貌好不好?”他咆吼,“你为什么不可以像其它妇人一样地哭叫?”

    我愕然看住他。当一个男人不再爱它的女人,她哭闹是错,静默也是错,活着呼吸是错,死了辽是错。

    我闭上嘴巴。

    他送我到门口。“我不进来了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说:“明天下午雨点,我们到律师处去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好。”

    他开走小小的福土威根。

    钟点女工又在收拾屋子。

    我放下锁匙说:“抹灰要当心仔细,一切都要gān净。”

    一切像没发生过般。

    打电话回公司,俊东已代我告五天的假。俊东做事永远是妥当可靠的。

    表姐说:“至少他把屋子留给你,你有地方可住,无后顾之忧。”

    对。好过要我回去对着七十岁的一双父母,两人除破坏没有其它能力,中气倒还十足,努力批评这个批评那个。

    俊东还是替我着想的,有比他更壤的男人。

    表姐轻描淡写地说:“总比我那个好……袖手好闲,每帧饭要喝啤酒,我付账还不够,他说别的女人整个钱包都jiāo给他的,那副德xing,要我养他哪,说他几句,gān脆不回来睡,结果离掉了,真痛快,现在想起来还是愉快的,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事。”她畅快的笑。

    我微笑问:“可是又怎么结的婚呢?”,

    “我妈bī的,”表姐埋怨,“那年十七岁,懂得屁,老妈不了解,尚个天翻地里,于是索xing下嫁,若老妈拿我怎么样!”

    我笑,“结果谁也没死。”

    “是呀,就是痛快。”表姐也笑,那人以为小妞骗到手,怎么也飞不掉……大概现在午夜梦回,还是很后悔的。

小贴士: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,记得收藏网址 https://www.52shuku.vip/ 或推荐给朋友哦~拜托啦 (>.<)
传送门:排行榜单 | 好书推荐 | 亦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