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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15)



    目击者都呆了,小童折断腿,血如泉涌,大家围观,有人去打九九九。

    蓉蓉用书包枕住那小童的头。

    那孩子并没有昏迷,大哭大叫,扭动身体,把我们吓得什么似的。

    更坏的是,他母亲不知自什么地方赶来,跪在他身边呼天抢地。

    不少同学见事不关己,看看就开溜。

    而蓉蓉却没有走,我要陪她等她捡回书包才能走。

    警察与救护车终于到达,问在途人那辆逃车车牌,只有蓉蓉记得。

    她非常镇定地形容出车子的颜色款式及号码。

    警车与救护车离去,我才赞她勇敢。

    “很多人怕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事qíng发生在别人身上,各人都做旁观者,万一不幸发生在自己身上,又怎么办?己所不yù,勿施于人。可以帮忙的时候,定要伸出手来。”

    我觉得她说话像那种志愿为社会服务的女青年,忍不住笑出来,蓉蓉想了一想,也笑了,她解嘲说:“略做一点好事,就自视为秋瑾,人的通病。”

    蓉蓉就是这点真可爱。

    她是个有血有ròu的人。

    我一直认为修女必需冷冰冰,yīn恻恻才是。

    但蓉蓉毫无迹象。

    我同妹妹说:“我们还约好的,她结婚时我做伴娘,我结婚时她做伴娘。”我为这个而唏嘘。

    “也没有一辈子的朋友,”妹妹说:“像晓拂,谁知道她会移民呢,我们何尝不是最好的朋友。还有清朗,无端端患血癌,现在躺医院等死,你说,难道我不难过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最希望身边的人永生永世不要离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自私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失去蓉蓉,犹如失去一条臂膀一般,什么事都没有人商量。不是说妈妈她们不帮忙,而是不那么了解。

    正因为我同蓉蓉熟,所以她父母派我做说客。

    我见到她面便说:“全世界人都不赞成你做修女。”

    “胡说,”她含着笑,“才不是全世界人。”

    “至少你的亲友都不同意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以世俗眼光来看这件事,”她说:“你也是教徒,我希望你会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我才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她微笑。

    “我是个半昏迷教徒,你是知道的,有事大声求救,没事坐在背后。”

    “天父一样爱你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你,你真必要牧修女?即使不做,天父也一样爱你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不能不做,天父呼召我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真主,她真的出声叫你?”

    “不,我们有默契。”

    “我弄不懂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自然不懂,将来你会明白,如黑暗地穿过玻璃。”

    我抓住她双肩摇撼她,“我不明白,你现在就说我听。”

    她仍然微笑,“我想为天父做些事。”

    “你做俗冢人也可以这么做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全心全意做,所以要分别为圣。”

    “我一向不够你说。”我哭了。

    她静静递手帕给我。

    我擤鼻涕,擦眼泪。

    “你应喜乐。”

    我知道我任务失败了。

    我低下头,“你会习惯?听说很刻苦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信心。”她眼睛比什么时候都明亮。

    “你还会……同我做朋友?”

    “当然,你在说什么?”她推我一下。

    我悲哀的看着她,虽然她这么说,我知道我是没有机会再跟她与从前一样做朋友。

    以后她是德肋撒修女,一切高高在上,将七qíng六yù修练至最高境界,与我们常人不一样。

    我向她告别。

    回到家中,妹妹正在看电视。下午,天气炎热,躺在沙发上,边吃冰茶,边看电视,是非常享受的一件事。

    我jīng神有点恍惚,坐下来陪她看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这是一套相当旧的片子,叫做“黑水仙”,描写一队白种修女去到印度,受到热带cháo热,诡秘风俗影响,一个个失去自制能力,异于平时。

    我看得很紧张很旁徨。

    片中美丽的修女一个个都变成蓉蓉般模样,她们尖叫,从悬崖旁摔落海中心,闯祸,勾引男人。

    我站起来啦一声关掉电视。

    妹妹转过头来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妹妹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要看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是部电影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看。”

    “品高,”她说:“你怎么了?jīng神为何这么紧张?”

    我用手掩着睑。

    “你的反应太过份了,蓉蓉只不过是你的一个朋友,并且她的选择也是正常的,为什么你像是受了偌大的刺激?”

    我不能回答。

    “将来人生中还有许多的大失望要跟看来,你事事这么紧张,将来怎么办?”

    我呜咽的问:“还有什么失望?我受不了,我要崩溃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崩溃好了,没有人会同qíng你。”妹妹说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老气横秋?你是我的妹妹,不是我的姐姐。”

    “品高,你这个人顶软弱,平时声音大,够夸张,一遇什么大事,马上扮没脚蟹。”

    是,这是我。

    蓉蓉与我刚刚相反,平时像好好小姐,什么都没意见,任人搓圆捺扁,吃什么穿什么,都没有太大的意见,但一有大事,下了决定,四只大象都扳不转她。

    我告诉自己:事qíng并不是太坏。我仍然可以看得到她,她并不是大病,或是去别的地方,我仍可以与她接触。

    这样想着,心qíng渐渐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人总是这样的,遇到不如意的事,开头是大为震惊,随后习惯了做顺民,把痛苦深深埋在胸中,虽然伤心,也无可奈何了。

    蓉蓉成为修女,已成事实。

    现在的修女,无异比往日入世,一切仪式都简化,连制服都不再是传统的宽袍大袖。

    我并没有详细的询问,另外一个世界里的事,我不想知道得太详细。我与她渐渐疏远。

    她把头发剪短了,方便打理。蓉蓉一头长发是人人都羡慕的,但这一切比起天路历程,算得什么?

    她虽然没有离开我,也差不多如成为陌生人。

    夏日蝉鸣,长而寂寞,就像人生。

    妹妹说有人找我。

    我出去一看,是我所不认得的年轻人,一表人才。

    “哪一位?”

    “我叫刘靖基。”他站起来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们并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蓉蓉的朋友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张大嘴,不置信,妹妹说得对,我对蓉蓉几乎一无所知,虽然是同学,放学也十天有八天在一起,有许多事,她不让我晓得,我硬是不晓得。

    “我刚自澳洲回来,找蓉蓉,他们家人说她已经出家,详qíng你最清楚,叫我来找你。”他很焦急,“请告诉我,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?”

    “她家人说我最清楚?不不不,我什么也不知道。”我乱摇头。

    “这到底怎么了?”刘张大嘴。

    “蓉蓉做了修女,就是这么多。”

    “但凡事总有个因由呀。”

    “她说上帝呼召她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认识三年,平均每星期都有一封信,直到三个月前,信中断一段时间,忽然之间,她告诉我要做修女。”

    这么说来,整件事是个急促的决定?不会的,蓉蓉不是一个冲动的人。

    我说:“这里面一定有原因,不过她不会告诉我们,我们无从得知。”

    “一个人可以永久保守秘密?”刘问。

    “怎么不可以?”我笑出来,“最十三点的中年女人也不会把她的年龄公开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“我已经过了焦急阶段,像蓉蓉的父母一样,认了命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很谈得拢──”

    “认识三年了?真意外,我们都不知道她有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刘靖基涨红了面孔。

    看来他们的jiāoqíng也不浅。

    “我去年便同她说,今年暑假会到香港来看望她,她也表示欢迎,没想到现在又这样。”

    刘靖基很是困惑。

    他大概还以为她开玩笑。但蓉蓉是个不开玩笑的人。

    我与刘靖基面面相觎,无可奈何。

    我与他去看蓉蓉,现在见她要预约时间。

    在简单的宿舍之中,我们见了面。

    她并没有穿制服,整个人看上去极之朴素,胸前悬一十字架。

    我问:“不是要说分别为圣?不穿制服也可以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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