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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16)



    蓉蓉笑,“品高的脾气是不会改的。”

    我坐下来,“别以为我见天皇老子也就是这个口气,将来一出来做事,见到老板,恐怕已经不同嘴脸。”

    “靖基,你来了,真好。”

    我问蓉蓉:“你们是怎么认识的?怎么我一直没听你说起过?”

    她不回答,只是低着头微笑。

    我无奈,当然,她此刻已是德肋撒修女,多说无益。

    我觉得气氛异样,良久,才忽然醒觉他们两人也许有体己话要说,便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我到外边去站一会儿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们两人并没有人说不必。

    我很生气,我被蒙蔽了。他们已经到这种地步,我竟不知蓉蓉有男朋友。

    我站在门口足足有十分钟,几次想私自离开修道院,但终于忍下来。不能小家子气,我同自己说。

    她现在是德肋撒修女,纵使以前有什么瞒我,此刻也已烟飞灰灭。

    刘靖基出来,他jīng神很委顿,眼睛红红。

    我很好奇,但如果他不说,我也不讲。

    我转头就走。

    “你不同蓉蓉道别?”

    “不,”我忍不住发牢骚!“人家根本没有把我当朋友。”

    刘靖基不晌。

    我又说了几句:“我幼稚,嘴又快、眼又浅,也怪不得人家那么想。”

    刘靖基还是没说什么。

    我很光火,按捺着xing子,回家途中再不多说话。

    然后一股脑儿对妹妹倾诉。

    有妹妹真好。

    妹妹说:“有些朋友喜欢心里保留些秘密。各人的xing格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但有了亲密男朋友三年!”

    “我觉得你粗心,”妹妹说:“人不说,你不见,像蓉蓉这样成熟的女孩子,怎么会没有男朋友?只不过人不在香港吧了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时候认识的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不外是一次露营,或是一个讲座,甚或亲友介绍的都可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两人说了些什么?”我又问。

    “你既想知道,当时又何必避席假作大方?”妹妹笑。

    我就是这么幼稚。

    妹妹又说:“我想没有什么话说,不外是拒绝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?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刘某的双眼都红了吗?”

    “他们已经论到婚嫁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,我想不会吧,出家做修女,不是立时三刻可以下决定的。”

    “真神秘。”

    而且现实生活中的事神秘起来,根本没错,永远得不到答案。我所以喜欢看侦探小说,因为是非黑白有朝会得水落石出。”

    我问妹妹:“她到底为什么出家?”

    “上帝的恩召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相信。”

    “蓉蓉从不说谎,你不该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“她的确没有说谎,但也有许多事瞒着我们。”

    “她没有必要什么都对人说。”

    “她现在见到我,一直淡淡的。”

    “格于身份,她不能再同你疯。不要说她是修女,就算出了嫁,在长辈面前,也得端庄一点。教师当着学生,职员当着老板,都不可太过放肆。”

    妹妹就是这样玲珑剔透。

    我仍然气,觉得被欺骗,我的事,她都知道,她的事,我一无所知。

    刘靖基回澳洲之前,又来看我,向我道谢。

    看得出他很不开心。

    我安慰他:“你还年轻,前面有很多路等着要走,路上有许多风景。”

    “蓉蓉呢?”他反问:“她怎么甘于过这种生活?她此刻的路是透明的,从这里一直看到终点,清晰无比,多么闷。才廿二岁,怎么熬?”

    我说:“对她来说,并不是煎熬。子非鱼,焉知鱼之乐乎。”

    “古佛青灯的日子……”

    “现在做修士也得参予社会,不愁寂寞,所差的只是结婚生子,但很多人决定抱独身主义,不做修士也没有婚姻生活。”

    刘靖基无话可说。

    我也没有再问什么。

    最后刘说:“蓉蓉有你这么一个好朋友,我为她庆幸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她已是德肋撒修女,现在不需要我了。”目前她当然有一班志同道合的朋友。

    刘与我道别。

    我同妹妹说:“将来不知还有多少人要来找她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了。”妹妹预言。

    还有些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呢?

    我无意刺探友人过去的秘密,渐渐也同意“人各有志”这四个字。

    我开始新生活,结识新朋友,接触新阶层的事物。

    与蓉蓉疏远后,时间较多,与新朋友来往,也觉松动。

    有时无意中,会与他们谈起蓉蓉。

    “──我那时候有个朋友,她说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,我朋友蓉蓉也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朋友蓉蓉告诉我的。”

    新朋友都说:“有那么一个朋友,当今也算难得。”

    “是,我们不是吃吃喝喝的朋友。”我答。

    如果她不是做了修女,我们的子女会成为好朋友。

    谁知道呢,也许我们的子女会得进一步恋爱结婚。

    现在一切在她身上终止,出家成为修女,一切常人的习俗便与她无关。也许我太消极才会有这种看法。

    日子过去,我也渐渐忘却我的忧伤。

    有时想去看蓉蓉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去?”妈妈问。

    “她不像很欢迎我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老这样多心。”妈妈笑。

    “她为什么不主动与我接触?”

    “她那间教会比较严格,有许多规矩,也许她不方便。”

    “既然不方便,也就算了。”

    妈妈说:“你不发觉是你疏远她,不是她疏远你?”

    “俗云:居移体,养移气,日子久了,会有一条界限,到底有异常人。”

    妈妈说:“那当然,不然她父母也不必反对得那么厉害。”

    我耸耸肩,仍然想念蓉蓉。

    没想到她会自动来找我。

    我们约在小公园里见面。

    真尴尬,我与她不能约在咖啡室,戏院门口,茶楼、或是在街角等。

    真的,谁几时见过修女站在饭店,或是酒店大堂?

    她们活动的范围,真是窄之又窄。

    除了公园,也许只可以去图书馆。

    我见到她坐在长凳上等,一身洁白的制服。她守时的习惯仍然不变。

    我问:“好吗?这身衣服真有型,听说你们要自己打理洗熨?”

    她含笑,“你那脾气──”

    “一辈子都不会改?”我也笑,坐她身边。

    “你这身打扮很时髦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没想到你还注意这些。”我说:“好吗?习惯吗?”

    “自然有许多困难要克服,新环境中必然会遭遇到此类事。我求主帮助我。”

    “从前你掉了一枝铅笔都会告诉我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多久的事了,亏你还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我将永远记得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男朋友?”她很关心。

    “还没有固定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为你祷告。”

    “蓉蓉,真的是上帝呼召你?”

    “是,很奇妙,渐渐这个主意就在我心中形成,我觉得要将终身奉献给上帝,现在我心中很喜乐,很平静,我会向我的目标一步一步迈进。”

    我不明白,但我不再出声。

    “最近将来,我会随教会到北美洲去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“呀,你与我道别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可以通信,”她说:“我知道你一向很冲动。”

    我苦笑,“现在已经好多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记得吗,”她说:“曾经一度,有人说我们两人同xing恋。”

    我猛地一怔,不回答,别转面孔。

    “我要走了,”她站起来,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“再见,德肋撒修女。”

    我们没有握手,只是低头道别,各走各的路。

东道

    随信华到酒会去。

    穿错一双九公分高的新鞋,又紧又窄,双脚痛苦得如上刑罚似的,面孔上还要装笑脸。跟做人一样。

    记得我看过一篇访问文章,主角是白光,白女士说:“做人无论怎样做都不快活。”又一次获得证明。

    我无聊得慌,一个洋老头,他以为他自己正当“成熟”年龄,还风度翩翩呢,身体发着臭味,死缠着我问我今年什么岁数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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