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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19)



    “送我回去吧,我的心qíng,同你的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嫌这里老士,我们可以去欧洲,我们去尼瓜拉加,去岑里……”

    “光明,我想回去。”

    他悲哀的看着我,“金丝雀关在笼子里,再也不懂得飞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从来不会飞,我跟本不是雀类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是一个想东山再起的女人。”

    他没奈何,开车送我回家。

    我说:“记住我们的东道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我赢了,在天鹅酒吧见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输了,以后不准再说认得我。”

    他很有信心:“我会赢。”

    我气馁,我连一成的把握都没有。

    到一个时候,回光反照,我又不那么疲倦。

    蒋光明把我送到门口,我自己上楼。

    一进门就问女佣,“先生有没有打电话回来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没有。不会是一出门就忘了家里吧?信华一贯是这样。

    也许没有电话只有更好,证明他尚未改变心意。

    我居然为他患得患失起来。忍不住尴尬的笑了。

    我到厨房督促女佣做了冬瓜鸭子汤,另外配三只夏季小菜。多少年没替信华准备小菜了?我想想看来我对他还有感qíng。

    他今天晚上会不会回来?

    我看看钟点,下午四点,还有两小时便可知分晓。

    我弄得混身油腻,到浴间去洗澡。

    他会因我而改?我又会不会因他而改?

    这些日子来我们一直没有撕破脸,也不明白为什么两个人的修养都会这么好,与我不爱说话的习惯有关,什么事都放心里,没有叽哩呱啦的痛骂。

    等男人回来的滋味不好受,五点钟,我斟出第一杯酒,松弛一下神经,我没有那么容易醉,喝到八九点,如果他不回来,也就算数,正好趁酒意上chuáng睡觉。

    如果他不回来,那么我们这一段,可也真的应该结束了。没有本事不能离婚,可是我能够明目张胆创下劣迹让他叫我走,那还不容易。

    但是我沮丧的希望他回来。我不想堕落,我希望他回来,我们重新收拾旧山河……

    六点钟,我又斟一杯威士忌。心里似乎略略安慰镇静一点,酒就有这个好处。

    电话铃响,我心剧跳,是他说不回来了。

    我取过话筒,作最坏的打算。

    “是蒋光明。”

    “gān什么?”我声音很粗。

    “徐先生还没有回来?”

    “关你什么事?”我更加bào躁。

    “我来打听打听,着看嬴了几成。”

    我摔下电话。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头。信华是不会回来了。

    他怎么会变呢?

    我叫女佣开饭。几乎七点了。渡日如年,这种虚妄的希望。

    刚在这时候,大门处锁匙响起来,信华应声而入。

    我像是做梦一样,吞一口唾沫,迎上去。

    他意外的问:“真的有鸭子汤?你未喝醉?你没有死睡?真的在等我?”他张开手臂。

    “是的,而你,你真的推掉其他的约会,准时回来吃饭?”我投入他的怀抱。

    “我一直在担心你会照旧烂醉如泥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一直担心你又有非去不可的应酬。”

    信华说:“不会了,再也不会有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以后再也不酗酒了,一定。”

    我到厨房去端菜,电话铃又响。我同佣人说:“说徐太太在陪先生吃饭。快去。”

    那一定是蒋光明,他输了,不过他会祝福我。

    我与信华坐下来晚餐,因为紧张,吃得不多,我累得眼睛都睁不开来。心中存着股安全感,加倍渴睡。

    “真难为你了。”信华说:“不过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,累一点也值得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,以前种种,比如昨日死。我赢了东道。

    赢了!

荼蘼记

    见到他我也不再引以为奇。

    他每星期都在这里,叫侍者开了他的杯莫停,斟出两杯,一杯放在对面的空位上,一杯自饮。领班老莫说:“恐怖不恐怖?他到底与谁共饮?”我微笑:“不知是谁的英魂?大概是一位佳人”老莫打一个冷颤。

    客人姓茹。

    他们叫他茹先生。

    他实在英俊潇洒,每星期六晚八时便来吃晚饭,订着近窗的位子,对着宝光灿烂的香港夜景。

    每次他都穿着礼服,但面无欢容。

    他自己会吃一个简单的晚餐,吃完之后,呆坐一会儿,便结账离开。

    付很多小费。

    这事跟我,于如明,有什么关系?

    我是一个寡妇,这间著名的饭店,是我的亡夫的产业,我守着它,也有三年。

    饭店不是很赚钱,毛利可观,净利甚少,维持着几个老伙计的生活,使我每日下午有个去处。

    先夫去世也有三年了。

    廿十多岁的人,甘于寂寞,大家人都说难得。

    而]我事实并不寂寞,我与丈夫渡过极丰富的感qíng生活,我并不会作他想。

    他离开我之后,我守着饭店,视为每日工作的一部分,又有一班好友,时时吃茶聊天。

    我处于半退休状态,不大问及世,没有威胁xing,又知qíng识趣,这样的人物,在社jiāo上是很受欢迎的。

    我并富贵,又不穷,我不是失婚,又不在恋爱,qíng绪稳定,手头充足,我请人不要紧,人请我也欢迎。淡淡的做个最佳陪衬,你看,这样的人,会没有朋友?

    晚上我习惯早睡,到饭店巡一巡,吃些简单的东西,便回家休息。

    开头我不接受单身生活这个事实,渐渐也只好习惯下来。

    现在我通常穿素色的旗袍与梳一个髻,然而看上去也不过是廿十多岁的人。梳髻并不会使人更老,大家看十多岁的芭蕾舞娘梳髻也青chūn便知道。

    老莫时常倚老卖老。

    他说:“守着gān什么,少爷也不想看到你古佛青灯的。”

    我瞪他一眼。

    老莫笑:“少奶奶,不怕你使眼色,同你说,我同老爷打工时,少爷才三岁大,看着他上小中大学,结婚,得病、、、”声音渐渐沉下去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早知他有这个病。”

    老莫双眼露出欣赏的神qíng来。

    “我们有个三年神仙似的日子,”我微笑,“记得吗?开这家饭店,就是因为他要吃好的菜。”

    老莫又笑:“少爷真有一手”。

    所以饭店面积不大,只放得下六张桌子。

    不过这六张桌子,最低限度,要在一个星期前预定。

    “少爷无论做什么都成功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说:“今天星期日,茹先生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海鲜沙律,例牌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腻,”我皱眉,“次次吃这个”

    “我们的海鲜沙律,怎么一样?”老莫即时卖花赞花香。

    “别太ròu麻,”我笑说:“客人的眼光是雪亮的,你chuī牛有什么用?”

    “宣传呀!”老莫凸胸膛。

    “你看过大笪地江湖卖艺的没有?”我说:“叫兄弟慢打锣演武的时候大把人围着看热闹,但是一取出铜锣乞钱时,大家一哄而散,宣传有个啥子用?”

    老莫笑:“真不够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劝茹先生多吃个龙虾汤吧。”

    侍者小张说:“姚太太自己日日喝龙虾汤不厌,还最好客人也天天喝。”

    “咱们的龙虾汤用的是真--”

    老莫朝我眨眨眼笑。

    我只好停止chuī嘘。

    我约了裱画师傅在店里商谈上些事,取起手袋便走。

    自画店出来,便到载fèng处,再去同高太太,马太太,杨小姐,金小姐她们吃茶。

    七嘴八舌,说到前一日看过的电视节目如何似一团泥之类。

    突然金小姐说:“瞧,茹东生。”

    大家转过头去。

    “哦。”我说:“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。”杨小姐兴奋问:“你认识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,他是我店里常客。”

    “啊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,是个名人吗?”我诧异问。

    回到家,点着一支烟,坐在诺大的客厅中央,深思一会儿,便开始看书。

    我比较喜欢看那种看后可以一笑置之的小说,不伤脾胃。

    心静的时候也读红楼梦。

    但今夜,客厅特别空,小说特别闷,我只好转看电视。

    这么能gān的科学家发明了一流的七彩电视,可是出色的科技不代表出色的节目。节目闷死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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