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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20)



    我熄了电视,上chuáng睡觉。

    半夜醒来,无所事事,我把以前的照片部子取出细看,伏在桌上,心酸非凡。

    失去的人又不会回来。

    我落下泪来。

    第二日。

    不知什么地方来了一班法国人,饭后一定要见主人。

    老莫说:“鲜得眼眉毛都掉下来,要同老板诉衷qíng。”

    我只好出去运用久已生疏的法文,客套一番。

    我叫他们有空再来。

    这班人走后,我才发觉,茹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坐在他惯坐的桌子上。

    老莫说:“茹先生也请你过去。”

    我啼笑皆非地说“怎么,我竞坐起台来了。”

    但也很诧异他竞会这么做。

    我很大方的问:“是茹先生吧?”

    “是。于小姐请坐。”他站起来替我拉椅子。

    “喝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老莫早已取来我喝的龙井茶。

    我看着他面前的酒杯。

    他察觉到,嘲弄地说:“于小姐一定觉得我怪。”

    我什么置评也没有。

    “我也是这里的熟客人了,”他说:“相信你们也见怪不怪。”

    我微笑。“今日的沙律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可口。尤其是是青菜部分,鲜美绝伦,难怪法国人也说好。”

    “多谢。”

    “于小姐的法文竞这样好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我在魁北克住过三年,有空在大学修过一阵子。”

    “我的女友,法语说得也很流利。”他黯然说。

    我不响。

    他抬起头:“生离死别,无力挽救,然而有缘份在一起的人却不知珍惜。”

    我深深诧异,面部露出有同感的神色来。

    他说:“这番话象文艺小说中的对白吧?”

    “小说也是受生活影响的。”

    他心事更重了,不知从何开口。我当然也不去催他。

    后来他一直没有再说什么,只是把酒一gān而尽,向人们道别。

    老莫问:“说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,咱只怕一开口,他就不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会的。”老莫具信心。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我看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咱们的厨房不会失去他。”

    我笑一笑。

    人所料不差,茹先生果然不来了。

    一连半个月没看见他。

    老莫说:“咱们把那瓶酒喝了它。”

    我笑:“也许到外地做生意去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说因触起他的伤心处,他才不来了?”

    我瞪眼:“谁这样说过?”

    “你说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才没这样说过,你快好做小报记者了,听得不相gān的三两个字,立刻炸起来,好写成一篇文章。”

    “大家都有点想念茹先生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白家三口也许没来了,谷氏老夫妇减了次数,郝少爷最近亦不见人,我们这里最近竞成了外国人天地,快变成了卖野人头圣地,厨房再不加把力,我会考虑结束营业。”

    这才把老莫说得一句话也没有。

    过几日老莫给我看报上财经版上登出的消息。

    “这不是茹先生的照片?原来他叫茹东生。”

    我取过看。

    原来他到西德开会去了。回来之后接受访问,说了一大堆关于未来经济上的事。

    “是个大人物呢。”老莫说。

    那当然。有些男人的名字老在娱乐版上出现,也自以为是名人了。

    我入下报纸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他就来了,jīng神奕奕。

    适我也在吃饭,他便问:“可不可以坐这里?”

    我笑说:“请。”

    他坐下,仍叫海鲜沙律,也不试别的。

    “与你说话,于小姐,真是舒适。”

    我笑:“很多人都这么觉得。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为什么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自然知道,那是因为我早已退休了,我没有侵犯xing,人们就觉得舒服。”

    “退休?”

    “是,在任何方面来说,我都已经退休。”我说:“工作方面,感qíng方面……一个人到无所求的时候,态度自然就会清高一点,所以大家都喜欢我,”

    “你分析得很好。”他笑说。

    我微笑。

    我叫的是意大利粉。

    我们两人相对吃起来。

    他说:“吃这个容易胖。”

    “不必太紧张,胖些无所谓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退休了?”他幽默的说:“身为女xing而居然不怕胖。”

    我很久没有开怀,竞哈哈的笑起来。

    远远看见老莫瞪我一眼,我马上正襟危坐。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们的饭店。”

    “象间饭堂是不是?”

    “是,气氛和洽愉快。”

    我笑:“先夫一开这家饭店,本来就是为了自己来吃饭。”

    茹先生诧异。

    “信不信由你,虽是西餐馆,但是熟客可以在这里吃到大闸蟹。”

    “好吃吗?”他骇笑。

    “怎么,你没吃过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唉呀,天下第一美味,怎么不好吃?”我说:“你从来没有尝过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可惜可惜,快上市了,一定要来试试,老莫会服侍你。”

    “一定要试。”他也笑说。

    他轻轻喝完杯中之酒。

    过了一会他问我:“于小姐,恕我无礼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事。”

    他yù语还休。

    我早知他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“是不是想问我做快乐寡妇之秘诀?”

    他面孔涨红。

    “我的想法是这样的:上天待我不薄,我曾经有过十全十美的生活伴侣,过了一段非常快乐的感qíng生活,他此刻离开了我,我仍然比许多人充实,我并不贪心,只有曾经得到过的人才有资格失去,我很乐观。”

    他细细咀嚼这番话。

    随后他说:“我很佩服你。”

    “佩服我看得开?”

    “只有最聪明才做得到。”

    “或是最迟钝的人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大智若愚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想过,他也一定希望我好好的过,若果我真的做不到,还不如随了他去,否则总得自力更生。唉,许多寡妇活是活着,面孔象是被判了死刑似的,看着总令人难过。”我说:“也许我生xing太豁达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说我吧。”他苦笑:“我面孔很难看,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不,”我冲口而出:“我认为你很坚qiáng,你应付得很好,只有我们知道你的哀伤。”

    “是的,这里是我的避难所,真没想到这里的主人与我有相似的遭遇。”

    “可不是,”我说:“也许是这里的特有的气氛感染了你。”

    他说:“她是车祸去世的。”

    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,我却完全明白。

    他轻轻说:“当时我不在车里。”

    我静静听他倾诉。

    “我到另外一外城市公gān,回来就见不到她了。”

    我忍不住问:“你后来一直没有结婚了?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我很惋惜。

    “没有比她更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相信好与不限是很主动观的事。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在我眼中,没有比她更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对了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的qíng况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我一直知我先生有病,咱们是青梅竹马守长的,他父亲也是这个病,我们还是结婚了,一边看医生一边渡蜜月,这是我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多么动人的故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在旁人眼中看来,一切都是动人的好运气,身历其境才知不是那回事。”我说:“我们有我们的悲哀。”

    “那自然,但这种悲哀是很凄艳的。”

    “对这件事我并不后悔,不过有时很希望我与他是一对平凡的夫妻,可以白头偕老。”

    “有些夫妻同chuáng三十载,不停为油盐柴米争执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我向他举杯。

    他告辞了。

    老莫说:“他今天说了很多。”

    “寂寞。我也说了很多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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