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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22)



    一不能结婚,二不能赡养。那个女人没男人追?也看看是什么货色的。

    牡丹虽好,尚需绿叶扶持,这些道理我也懂得。

    只是景伯与我都觉得有离婚的必要。

    不能拖下去了。

    既然觉得外头的女人好,何必留住他。

    他应有他的自由。

    他不是为我而生,亦不是为我而活,我是个jīng神经济皆独立的人,所以我可以争这一口气。

    听到他与别人在一起的谣言已经很久,据说那是一个大学二年生,长得很清秀,最主要是温柔。

    景伯老说我欠一份柔驯。

    人都是这样的,得陇望蜀。当初他要个能帮他的妻子,得到了,又嫌她不够温柔。

    也有人要个相夫教子的贤内助,得到了,又觉得她不够时髦能gān。这年头做人是难的。

    很多男女有种怪脾气,爱之yù其生,恶之yù其死。

    我与景伯都还能心平气和,也不张扬这件事。

    我如常地生活,人瘦了许多,但并没有为此而荒废日常工夫。

    妾心如铁,不然也不行。才廿七岁,以后一大段日子,难道还拖着一颗破碎的心过日子不行。现在都不在兴这样。

    最可惜是没有孩子。我此刻有足够能力与魄力只手带大一个孩子,如果这孩子,如果这孩子不象景伯,那也是很优秀的。

    我甚至不介意孩子蠢。笨人有笨人的神气,自然会有聪明人来替他服务,再也不怕的。

    孩子。下了班可以看他扑上来叫妈妈,轻呼呼白雪雪的面孔,再笨也是自己的孩子,爱他至死的那日。

    如今落了空了。

    不知恁地一直没有怀孕。

    看过医生,都说qíng绪紧张虽然有些微的影晌,但也不致于不孕。

    如果要彻底检查;那也是可以的,只是谁抽得出空去做这个呢。星期一至六上班,加上一周两次在港大上课争取硕士衔头,星期日去做健身cao,有时又兼职做即时传译,时间排得密密麻麻。

    我们曾有很多幻想。

    其中一项是希望生很多孩子,多得像小白兔似,成日在家跳来跳去。

    都准备好了!空房间,小chuáng,还到处去打听有什么可靠的褓姆。

    最令我伤心的是这一项。

    一向不那么爱美,自问不怕辛苦生孩子,又看破做人的道理:纵然没趣,也得看看有什产作为。

    正准备大旅拳脚,都落空了。

    约了景伯出来谈细节。

    “房子一向是你的,”他说:“你大半生的节蓄与心血都在这房子里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有出力。”

    “是你的。”

    “好。谢谢。”

    “车子呢?”景伯问。

    “车子自然归你,”我说:“我一直没考到车牌,要来也没用。”

    景怕用手托着头,“我们是怎么会离婚的?”

    “呵,是你呀,你与不同的女人在外约会,拆穿了,那我说:不如离婚吧,你也没反对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我都改过了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算是过,人各有志。”我说,“有些人就是喜欢这样,各人生活方式是不同的,我特别爱静,可是没有权利bī你也陪我闷在家中。”

    “你太文明了,为什么不野蛮一点呢?同我吵呀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那个jīng力了,以前小时候也同男朋友吵,现在想起来,既丑陋又无聊,唉,为了那种男人……”

    景伯不由得生起气来,“你同我吵又不同,我不是那种男人,我是你丈夫。”

    我笑了。

    有许多朋友,离了婚后根本不明白当初是怎么同那个男人结的婚,想起来毛骨耸然。

    但景伯是个出色的男人,我再恼恨他也不能不承认他不会使我羞愧。

    “银行有十万美金存款,你都拿去吧,防防身是不错的,真的花起来可不经用。”

    我微笑,“可以买只钻表,或是两件狄奥皮大衣,或是一部跑车。”

    他也微笑,“不是想存钱,而是什么都买不起,只好不花,反而存起来。”

    我也笑。怎么花呢,东西这么贵,我们又不是爱充阔的人。

    “没有你,真寂寞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是。”我坦白。

    “想去看电影都没人陪。”

    “你那女朋友呢?”

    “根本不是女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否认又是何苦来?”

    “真的,不是女朋友。”

    “明明一起出入不止三五个月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时……”他住了咀,不解释了,一解释当然是别人的错,“不是就不是。”

    我又笑,有点心酸。

    他想起来,“什么都办好了,我已约了周律师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景伯忽然感动起来,“必人,你是最正直的一个女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敢当,因此没女人味道。”

    “必人,或许我们可以出来看看电影。”

    “有空的话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会成为好朋友吗?”景伯盼望的说。

    我摇摇头。何必文过饰非,故作大方,我没有这个本事。

    这样清醒的离婚。

    姐姐说:“将来你就知道!他不是没有悔意的,原谅他不就算了?俗云柴米夫妻!大家都是凡人,眼睛里揉不下一粒砂,你真当自已是神仙中人?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有一个女朋友,她说只要丈夫高声些同她说话,她就离婚。”

    “你相信她?”

    “相信,她早已离婚了。”

    “活该,谁配得起神仙妃子。”姐姐说:“她现在好了,可以独个儿斯斯文文的过一辈子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一回儿,“听说在追求一个比她小的男人,追得很苦,被那男人另一个女友笑话。”

    “活该,人各有志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明知道后果,怎么不原谅景伯呢?”

    “原谅一次又一次,很累的。”

    “人与人之间应该有这个量度,”姐姐说:“他是你的丈夫,你不为他累一点,又为谁去?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你想想去。做母亲的若怕累,迟早与儿女脱离关系。”

    我想了很久。

    有一日景伯在下班时上来看我。

    在我们以前的沙发上坐长久,什么也不说,忽然哭起来。

    我别转面孔。泪流满面。

    我知道景伯是深深的后悔了。

    但这一切都帮不上什么忙。

    我现在有两个选择:一、让这段婚姻维系下去,世上哪一段感qíng哪一宗事不是千疮百孔的,眼开眼闭,图个太平。二、离婚,然后用我的下半生来怀念这段婚姻。

    都不是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其实我们做人,几时有过好的选择。

    我耿耿于怀景伯对我不忠,女人现在有资格要求男人对我们忠心。大跃进。

    可是几时开始,男人才会觉得有必要对女人忠心呢。

    哭完之后,景伯同我说:“天气热,你要当心身体。”

    “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别又冰淇淋当饭吃。”

    我笑起来,顺势擦gān眼泪。

    “又给我说中是不是?”他问:“一到夏季,就不高兴吃饭!把冬季好不容易长的ròu付之流水,

    一天到晚,糖果饼gān冰淇淋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以前一到夏天,他便押我吃饭,现在搬出去,当然不可以再做这种事。

    “必人──”他恋恋不舍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你要说什么。”我静静答。

    “让我搬回来吧。”

    我低下头叹口气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觉得面子上过不去,我们搬一个家。”

    我微笑,“孩子气,自欺欺人。”

    “不,真的,搬一个家,气氛完全改变,我们名正言顺的从头开始。”

    “这一段日子,你以为我要惩罚你?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?”他充满了疑惑。

    连他都不明白,我又欢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不是吗,以前你生气,也叫我离家住一两日,一会儿下了气,又叫我回来,不是吗?”

    真是天真。

    忘记谁说的,男人永远带着孩子气,到三四十岁,也还一样。景伯在这种要紧关头,忽然之间充满孩子气的幻想。

    我很不忍,他们闯了祸,又希望事qíng没有发生过。

    我可不可以把事qíng当作没发生过?

    照说不是太难的事,成年人都有这个本领。

    在公司里,明知谁对牢老板说我的坏话,或在背后放冷箭she我,我都可以装作不知,第二天见到那个人,照样的和颜悦色,若无其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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