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戏_亦舒【完结】(24)



    我们可以说是恩爱的夫妻,不知怎么样,感qíng一下子崩缺,变成现在这样。

    晚上我们看电影或是电视,我在编织一件线移,差一只袖子就好完工。

    忽然我问自己,这样的日子会不会过腻呢?

    我并没有想念办公室。

    节蓄的利息亦足够请一个褓姆来照顾孩子,没有什么是绝对无伸缩xing的,我仍然渴望有一个孩子。

    孩子,蹒跚的跑来跑去,粗粗的短腿,狡猾的笑容……一切都不太迟。

    我看景伯一眼,一切都不太迟,如果我可以忘记不愉快的事,我深深叹口气。

    景伯终于复原。

    他自动再搬出去。

    “没有用,”他说:“必人不会原谅我,与其两个人怀着疮疤过一辈子,不如分手。”

    他说得对。

    姐姐知道已尽人事,摇头说:“太固执了。”

    我正式与景伯分手。

    不为了更好的前途、或是自由,而是因为一默默自尊。

    也许因此害死了我,但一个人的xing格控制命运。

    我们终于到律师处正式办妥手续。

    要分手了,我凄然想:要分手了。

    景伯与我握手。“我们曾经是相爱的。”他的眼睛又红起来。

    “多多保重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两年后我们可以离婚。

    在一些人眼中,我是很笨的吧。

    每一个人总有他的宗旨。

猫型人

    开学第一天,就看见她了。

    毕竟理工学院的女生不是那么多。

    她穿红毛衣,齐膝裙,一双白球鞋,面孔上有一般少见的心平气和。

    很少见到宁静的面孔了,她一副泰山崩于前不动于色的样子。

    现代人多数是憔悴的、焦急的、匆匆忙忙,早已忘记享受生活。

    现代的都市人每做一样事,起码要有三四个目的,企图这样,企图那样,渐渐相由心生,面孔都丑陋起来。

    但她不一样,五官并不见得很美,不过看上去舒服,就是因为她宁静的姿态。

    一眼就喜欢她了。

    我在家有个绰号叫“慢王”,妹妹是火车头,自小与我吵,因为我什么都比她慢三拍,她受不了我。

    我也受不了她。幼时,一起活动的机会很多,像上学、去教堂、看电影,都得一块儿,她为此非常不耐烦,时时抱怨。

    现在长大了,各自为政,但一见面,她仍然骂我。

    “怎么搅的?穿件外套都要十五分钟。”

    “到楼下寄封信,是四十五分钟。”

    有一次她催我催得慌,下得楼来站在门口,我发觉脚上仍然穿着拖鞋,我顿时怪叫起来。结果我们还是分两路出发。

    妹妹老说:“你以为他(指我)早睡了吗?过了三个钟头,发觉他在抽烟呷茶听音乐。”恨得牙痒痒的。

    我认为她不会享福。

    做人嘛,既来之则安之,一直冲也无处可去,不如慢慢走,慢工出细货。

    妹妹很不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许多人也不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所以当我看到一张这么平静舒坦的面孔,我忍不住就想:她是不是我的同类呢?

    我太高兴了。

    我暗暗注视她。

    她打开书本的时候都是慢吞吞的,很娴静。我心更定,看来是同道中人。

    她仿佛在戒香烟阶段,因我见她嚼口香糖。

    下课的时候,她从从容容的拾起书本,出门去。

    在校园,也见过她。

    她有一部脚踏车,四排档,大轮子,背后有一只铁丝网篮子,载她上学放学。

    永远优优悠悠。

    最欣赏她这一点。

    今年廿五岁了,还巧遇到这么合心意的女孩子。

    朋友们说:“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,怎么会看上她?”

    “沈瑛?不见得出色呀,蛮有气质就是了。但大学里有气质的女孩是很多的。”

    “人还清秀。”

    总之没有给她一百分,或是九十分。

    换句话说,没有人为她惊艳。

    除了我。

    够了够了,否则竞争老太多,我又会退缩,我是最不爱趁热闹的一个人。

    终于有一日,机会来了。

    上午的课,她早来,我亦早到。大家到课室门口相遇,晚秋的阳光特别可贵,影树羽状之叶子已落得七七八八,细细碎碎撒在我们脚跟下。

    她很不经意的抬起眼看我一下,哗,眼神真美。

    我立刻搭讪的说:“这种天气,最好是喝露天咖啡。”

    她闲闲的说:“山顶不是有一家?”

    “不知你下午四时有没有空?”

    “刚放学。”她微笑着。

    我的心微微被吊了起来,好抑或不好呢?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她在适当时候作出决定。

    “谢谢你答应我。”我放下了心。

    她侧侧头。

    下午四时我开车接她上山。她的那部脚踏车可以折拢,放进行李箱。

    两个人都很静默,我使出我那慢吞吞的看家本领,上山时认错路,兜了近半小时。

    我暗暗注视沈瑛白哲的面孔,看她可有露出不耐烦之神色。

    并没有,她侧身观看窗外的风景,什么也没说。

    到了山顶,我们虽然肩并肩走到咖啡室,也没有什么可说一切尽在不言中。

    她并不迫切地要表现自己。

    我们两人对牢,缓缓地喝啤酒。

    不知恁地,那杯啤酒有点暖,大概是没搁在冰箱里太久的缘故,但是我们两人都没有埋怨。

    我们的生命由时间组成,所以非得好好享受时间不可。

    沈瑛懂此道,我也懂。

    我们就这样坐了一个小时。

    然后结账。我们两个人合骑一辆脚踏车,我坐在车后那只篮子里,双腿dàng来dàng去,在山顶那条小径兜了个圈子。

    我从来没有这样享受过郊游。

    太乐了。

    沈瑛是最佳拍挡。

    就这么简单的上一次山顶,就消磨了好几个小时。

    我们并没有再继续下去,搅得jīng疲力尽。我们下了山就道别,各自回家休息。

    我躺在chuáng上,非常窝心,安乐地回忆刚才的qíng景。

    妹妹问我为啥这样开心,我说了原委。

    她掩住嘴,“真的,真有人受得了你?”

    我白她一眼。

    “你遇到了同道中人?她也是慢镜头式的人?不能置信。”

    我慢吞吞的说:“不信拉倒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机会?”

    “现在还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真结了婚,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慢小宝,那才有趣呢,一瓶牛奶喝三小时,看你们怎么办。”

    “慢小宝?那么好,”我向往的说:“睡醒了并不哭闹,只是睁大眼睛静候爸妈来抱他,多好。”

    妹妹既好气又好笑,“想得那么厉害,你十划有一撇了没有呢?”

    “还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努力吧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有我的总是有我的。命中注定,不用qiáng求。”

    “这个人!告诉你,手快有,手慢无。”

    “抢?我不流行这样。”我说:“我最不爱同人争。”

    “你自己仔细吧。”妹妹没我这么好气。

    她出去我乐得清静,我一个人在房间里,听一整天的音乐都不会闷。

    我便是一个这样的人。

    功课是越来越紧了,念硕士最后一关头,相当吃重,有一个知qíng识趣的女伴,当可松弛一下神经。

    我伸伸懒腰。

    妈妈会说:“这个孩子许是猫变的,圆头圆脑,又懒,幸亏读书用功。”

    妹妹说:“连怕洗澡的习惯都像只猫。”

    这形容很对,沈瑛在太阳底下闲坐的时候,也像只猫,我们是猫型人。

    哈哈哈哈。

    太美妙矣。

    经过这次约会,再在学校看到沈瑛,便似同她有种默契。

    大家也没有故意作出亲热之状,也没多说什么话,但感觉非常好。

    下课的时候我朝她笑一笑。

    见她没有反对,我跟在她后走。

    我说:“难得的好音乐会,你要不要听?”

    “什么乐器?”

    “梵哑铃。”

    “你喜欢哪个大师?”

    “奚菲兹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谁表演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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