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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灵_亦舒【完结】(26)



    我说:”天快黑了,你该回去,我送你走。”

    我到洗手间去。

    出来的时候,她人已经不在。

    这次轮到我意外,她溜走了。如此悄悄地,却又是为什么不怕我知道她住在什度地方,引起麻烦?害怕再逗留下去,不知会发生什么事?

    女人善变,刚才还说要与我时常见面。

    我耸耸肩,穿上外衣,肴见桌子上有一张支票,我拾起一看,票额并不大,家人问起,她可以说是买了只考究的手袋。

    我考虑三秒钟;把它折好,放进口袋。

    我离开小公寓,开车回我真正的家。

    途中心qíng渐渐沉重。丈八的灯台,照得见别人,照不见自己。我呢,我以後的日子,年复一年,日复一日,就是这么过?直至女人不再正眼肴我?

    赚也赚得差不多,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,转行自古是艰难的,但只怕有心人。

    我把车俘停在海旁,看著灰色的làng,天下起微雨来,我呆站了许久许久,终於把米兰达刘的那张现金支票取出,撕成一片片,扔入海中。

    太戏剧化了,我知道,但是一般人在下定决心之後,总有类似的表现。我掉头离去。

贤妻

    chūn生今天的确早回来,但回到家中才喝一碗汤便说累,随即倒在chuáng上,没说上三句话就渴睡,然後支持不住,咚一声坠入梦乡。

    我只好一个人在书房看电视至十二点。

    楼上不停的有人走来走去,脚步声阁阁阁,楼上那位女士真奇怪,彷佛上了发条似的,每夜十点半左右回来,开始到处走动,直到十二点半,可是一清早七点缺十五分,她又起chuáng,穿上高跟鞋,来来回回的走动,甚至敲响水管,她到底gān哪一行,什麽年纪,我不得而知,但叫我像她制造那么多的声响,的确是件苦差。

    她为什麽不在卧室铺上地毯?

    我是一个寂寞的女人,否则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做文章。

    我嫁了一个商人,像古诗《琵琶行》中形容,商人重利,老与妻了离别,一年倒有六个月在外国,老是出门.即使回来,应酬多,工作劳累,早睡晏起,见面的时间也不多。我几乎没成为怨妇。

    与chūn生吵过几次,他老怪叫:“我在外头又没女人,你总不能不让我做生意赚钱呀。男人成天在家gān什么?打毛衣?那时候你才悲哀呢。”

    想想也真是,他也是为了这个家。

    上个月生日,他送我的礼物是一条我向往已久的钻石项链。尽管市面不景气,他还是拿珍贵的现款买奢侈品给我,这样的丈夫,在一般人口中,也不能说了。

    现在我有一份不错的工作,jīng神全寄托在那上头,他不累我也顶累的,於是不再对他冷落我发出怨言,不过心里,可又是另外一番滋味。

    我有与他相处比较长的时候,通常是在应酬中。那时的陈chūn生先生jīng神焕发,谈笑风生,令不少女士向我投来艳羡的眼光,认为我好福气。

    是的,隔壁的糙地,永远青绿,看别人的生活,自然只看到较好的一面。昨天去一个舞会,我们分开桌子坐,他与朋友大讲大笑,我与两位小姐闲谈。张小姐是职业女xing,开著一家设计公司,自任老板。大概是蛮能gān的,否则为何如斯憔悴。

    她襟前别著一只钻石胸针,很眼熟。是,我见过,这原来是一条钻链上的坠,拆下来一物两用,但瞒不过内行人的眼睛,至於项链,大概也可以拆作手镯,这样倒好,变来变去,多些花样。

    有些女人穿皮大衣也一样,长大衣镶几条拉链,下巴拉掉一截,可作披肩,再扯去一截,变为短褛,像跳脱衣舞似,说不出的倒霉。

    不过张小姐是劳动妇女,奢侈品来得不容易,也就不能追究了。

    她在说一宗闪电结婚与离婚事件,整个过程只历时八个月。

    她感喟的说:“真伟大,咱们那时候走八个月还没拉手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时代不一样,以前再不愉快的婚姻,一拖也就八年。”

    “时间就是这样拖光的,还讲什么青chūn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其实女人也不一定要结婚,但是嫁不掉,非常没面子,尤其是离婚後无人接手,那境况真是不堪设想。为了社会的习俗,女人真是牺牲良多。”

    我还有什么话好说。

    大家都不是十八廿二的少女,都有一片苦况,多想无益。

    我在chuáng上翻来覆去,好久才睡著。
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去看chūn生起来没有,他却已经出门了。

    女佣说:“先生去接飞机。”

    我只好独个儿去上班。

    下班本想叫chūn生一起去看一个画展,可是他女秘书说他出去开会。

    我永远见他不著。

    我自己在画展场地溜哒,气就渐渐的平了。

    凡事要退一步想,到如今还嫁不出去,那还不是更寂寥,到底结婚已有六年,难道还如胶如漆不成。

    “嗨。”有人向我打招呼。

    谁?

    一个年轻人,笑得唇红齿白,我不认识他。

    他充满青chūn气息,身裁好得没话说,头发剪时下流行的陆军装,衣著轻松。

    “我是陆文通。我们是见过的,陈太太。”他笑睑迎人。

    叫得出我的名字,大抵是见过我。

    我看著他,不知如何开口寒暄。

    “我父亲是大智洋行的陆大智。”他又笑说。

    “呵。”我完全记起来,陆大智是chūn生的老拍档之一。

    他很了解的看著我笑,容忍著我的健忘。

    我不好意思,“爹爹好吗?”

    “很好。”他跟著我,没有离去的意思。

    我很觉奇怪,咦,我同他又不熟,又是他的阿姨辈,上来打个招呼,已经足够礼貌。他有何企图?

    我偷偷看他,他双手cha在日袋中,一副悠闲。

    他问我:“倦了吧?要不要去喝杯东西?”

    他倒是很体贴哇,正合我意。但与他去,可尴尬相,於是略一迟疑,笑道:“我请你。”

    “都一样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这个英俊的男孩子正当盛年,我想,大好前途在等著他,前面是康庄大道。

    这些年来,我到底做过些什么?我很感叹,时光白白làng费。

    我们在咖啡座坐下。

    陆文通说:“你总是这样心思不属的。”

    我被他说得笑起来,“你见过我很多次?”

    “每次都不知在想什么,目无焦点,不像宴会中其他女xing,急急打量其他同xing身上的穿戴,以及钉住有可能xing的异xing。”

    我很惭愧,“你错了,我同她们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信。”他摇头。

    我只得笑。

    他把我想得太好。

    我与其他的女人一模一样。工作不过是消磨时间,其馀的jīng神都花在吃喝穿上头。

    “你喜欢画?”他问。

    “我不懂,凡是花花绿绿的都看。”我笑。

    “我不信。”

    我说的话他没有一句相信。太难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一个奇怪的女人,别人只有三分才华,几乎用棚架都要充足十分,而你,你却来不及的掩饰自己,为什麽?”

    真的,有人叫我一声,我都巴不得用块布遮住头,不叫他们把我认出来。

    我笑说:“人各有志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是很有风华的。”

    是呀,我暗想,女人长得不美,便只好以风度取胜。

    我伸出手,“很高兴你请我喝咖啡。”那意思是时间已到,我要打道回府了。

    “明晚有没有空?”他站起来替我拉椅子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没听懂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跳舞。明天父亲不用车子,我可以借来接你。”

    我怔住,张大眼,不知如何回答。

    这时有个娇俏的,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于走过来一把抱住陆文通的腰身。

    他尴尬地,有点粗鲁的推开她,那女孩子一怔,眼光落在我身上,带著敌意。

    我连忙转身走,不yù淌这个浑水,现时的女孩子不要脸的居多。

    路上熙来攘往,很难叫到车,我站了十分钟,才发觉陆文通还在我身後。

    “你——”我很诧异,他是故意的?

    他说:“明天如何?”

    我母xing地替他整整衣领,“明天你同那个小妞去,对於你,我一辈子也不会有空。”

    他看著我。

    我拉开一部空街车的车门,“我不会喜欢勃拉姆斯。”我笑说。

    大力关上车门,绝尘而去。

    我想他是明白那句话的。

    回到家,chūn生坐在沙发上打肫。这人,不知是否在外头做贼,一到家总累得倒下来。

    老实说,就算我同别人约会,他也不会知道,他总是在渴睡。

    等睡够了,又该搭飞机往外国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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