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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灵_亦舒【完结】(27)



    我微笑著摇摇头。要改变一个人是很难的,说过几次,他无动於中,我也就不再要求什么。

    我买了毛线在家中编织。

    贤良得简直不成话。

    星期六下午与一班太太喝茶,正在聊天,忽然之间,有一只手伸过来搭在我肩膀上,我一转头,面孔马上红起来,这不就是陆文通。

    “一会儿我在门口等你。”他凑近我身边说。

    我被他呵出的口气弄得一边面孔痒痒的,涨红面孔。

    他说完话走开,我却被身边那几个太太的诧异目光,弄得无地自容。

    我被bī说谎,“那是我侄子。”

    章太太笑说:“不说,咱们以为是你小男朋友。”

    胡太太说:“她不是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那倒是真!”篮小姐笑,“她最规矩,与陈是模范夫妻。”

    我立即把话题叉开去。

    这顿茶吃了很久,我是故意的,好叫陆文通不耐烦。

    但是他没有。他不知多麽轻松,站在门口等我。

    我四周看看,拉起他便往停车场躲。

    “你想害我?”我蹬足。

    他笑,“你真有趣,像活在六十年代。怎么,已婚的太太不准有自己的朋友?”

    “人家不那么想。”我瞪他一眼。

    “人家无论怎么想也拿你无可奈何。”他说:“你何必理会?”

    “但名誉是人的第二生命。”我眼睛瞪得老大。

    “哈哈哈,你的意思是名气是第二生命,现在时势不一样了。”这个男孩子说话真另有一功。

    “不管你们现在的价值观念如何,”我悻悻然说:“我还是那个时代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去吃顿饭有什么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你再胡说我就要生气了。”

    赶回家中,看到chūn生在监督女佣收拾行李。他又要出门。

    “这次去哪里?”

    “还不是纽约。”他正眼也不看我!一副烦恼相,“此刻气温约零度,冻死我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我去把那件厚大衣取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又脱又穿,烦死了,一会儿不是掉失护照就是不见手套。”他烦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你怎麽了?”我问他。

    “我不舍得离开你。”他忽然说。

    我在毫无防范的qíng形下听到这句话,怔住,感动至心慌,这些年来,他还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呢。我连鼻子都酸了,但觉一切忍耐至今都彷佛修成正果。

    我拍拍他的肩膀,“不怕不怕.我都习惯了。”

    他坐下来,“我想告一年长假!与你坐一只轮船去渡假。”

    “男人没有工作怎么行?”我说:“不可以这样纵容自己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你——”

    “我也有工作。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这些日子来,我知道你很寂寞。”

    “放心,我又不是爱热闹的人,非得夜夜笙歌不可。”

    我们坐在沙发上,谈起心来。

    他很不放心,“最近你彷佛很沉默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,你多心。”我一再向他保证。

    “我qíng愿你同我吵吵吵,像以前那样,吵架也是一种jiāo通的办法。”他握住我的手。

    “是吗?”我啼笑皆非,“真有此事?人家还说家和万事兴呢。”

    “这次公事之後,我也想改变公司方针,多点在家陪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先领这个qíng,”我说:“你别烦恼。”

    他笑了。

    我很开心,至少chūn生是关怀我的。

    我送他到飞机场。他将於一星期後回来。

    他一走,我又要开始沉闷的生活。

    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晚上看看爱看的电视节目,与太太们吃杯茶,生活乏善足陈。

    只是那个叫陆文通的男孩于,老是不放过我。

    真奇怪,我们会在各种场合碰见。

    他永远那麽英俊时髦,身边一直有女孩子缠着他。那些女孩的大胆,足以使观者脸红。

    有些索xing与他挤在一张椅子上!手臂挂住他的脖子,而他呢,总有空过来与我打招呼。

    我有点烦恼。这个“侄子”迟早要给我找来麻烦。

    他不过想与我约会。

    吃一次饭又如何?我很好奇。

    这一生人我如描红簿的抄写员,一切要在界限中填上色彩,不得越雷池一步,我想冒一次险。

    那日我去取车子时碰见文通。

    我忍不住摇头笑,“你!”

    “我故意的。”他闲闲说。

    “怎麽找到我?”我不服气。

    “太太们,还有什麽地方才可去的?”他说:“还不是这几个地方。”

    我迟疑一下问:“你们呢?你们多数去什麽地方?”

    “我们?”他诧异,“怎麽。你有兴趣?”

    “如果你肯陪我的话,不妨见识一下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并没有拍手称好,脸色反而很沉重,“你想清楚了?”

    “如你所说,吃顿饭有什麽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骗你的,”他说:“一切事qíng都是从一顿不经意的晚饭开始,然後如江河决堤,一发不可收拾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?这么严重?”我微笑。

    “你不相信?很多人在开头的时候都以为他们可以控制场面,但到最後,感qíng本身有了生命,完全有它自己的旨意。”

    我笑,“那麽算了!我们不去吃饭了。”

    “不。”他拉住我的手,深深吻下去。

    我想缩手已经来不及。

    从来没有人吻过我的手。那感觉很奇怪,但非常的好。

    “我不止想与你吃一顿饭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别说太多了,”我说:“你的车还是我的车?”

    “我的车。”

    他把车子开到郊区去,那个地方很偏僻,因驻有英军,故此开著西菜馆,风景非常好,价钱也不贵。他们年轻人很会得化腐朽为神奇。

    我喝著白酒,吃著海鲜沙律,说:“不错,不错。”

    “喜欢?”他笑。

    “会得上瘾。”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你怕不怕?”他问我。年轻的眼睛纯如两潭子水。

    “我怕你年轻的女友来捏死我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最後的一道甜品他替我叫了冰淇淋,火烧雪山。多年也没有吃这道菜了。

    这是小孩子吃的甜品,我虽然节食,但也吃了很多。

    “好不好吃?直接了当是不是?你们吃的食物多数扭扭捏捏,什麽爱qíng果雪芭之类,一点也不实际。”

    我不知如何回答他好。

    “我很喜欢你;你有成熟女人的韵味,但没有沧桑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从来没有在一个晚上,听到这麽赞美之词。

    我伸伸腿,或许他说得对,就是这样开始的。一次约会之後,觉得有趣,觉得很投机,

    觉得有人陪好过独自守在家中,因为寂寞是人类最大的敌人,所以失去控制。

    我用手摸著头,想到老远。

    忽然我悲哀了,我应当怎么办?有没有指示?

    “怎么一回事?刚才你还好好的,现在又不快活了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“我们走吧。”我又胆怯。

    “好的。”他似乎很明白,“自沙滩那条小路走回去。”

    我与他走下去,小径用石板铺出,石隙中生出青苔,一边是沙滩,风景非常可观,像南欧某个小镇。

    奇怪,我从不知道本城有这麽美妙的地方,心又定了一点。

    我们找到车子,他送我回市区。

    临别时说!“你这麽纯洁,我真伯教坏你。”

    我嗤一声笑出来,他竟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
    我向他告别。与朋友约会,并不算越轨,我不需要如临大敌,况且chūn生就要回来。

    当天深夜,我接了个电话!是chūn生打来的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这里有要事,要多住几天才回来。”

    我很失望,几乎用哀求的语气说:“你马上回来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我不行,只是迟数天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少赚一点,chūn生,钱我们已经够用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好的等我。”他根本不愿意多说,挂上电话。

    我叹口气,一切应允都属虚假,他的习惯永远不会改变,我将永远在家痴痴的等。赌气出去找个假期吧。

    我用力将在织的毛线一脚踢开,生气。

    引诱会得一直来,chūn生别太稳坐安乐椅。

    我气平了以後,便对牢窗门看风景,一站便数小时。

    我们家的露台风景很好,一望无际,海港旁车如流水马如龙,非常壮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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