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精灵_亦舒【完结】(28)



    我站得腿都酸了,才坐到沙发上,也没有开灯。

    我没有吃饭,菜凉了自然有人收回去。

    客厅中也没有cha花,chūn生不在,我就省些功夫,钱还是其次,cha花讲心机,色香俱全的花并没有多少,光是亲自去选已经够踌躇,更不要说其他。

    家里面起码有十只八只各式花瓶,chūn生比较喜欢水晶瓶子。

    我在沙发上瞌著。

    不知睡了多久。迷迷朦朦彷佛已去到很远的地方,悠悠然忘却一切不快。

    是电话铃把我唤醒的。

    开头我还不知道是电话,过半晌,才知道它就在茶几上,是chūn生?不会,他一向体贴,不会无端在半夜打电话到家。

    女佣已经睡下,只得自己听电话。

    “喂?”我取起话筒。

    “是你?”那人惊喜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?”我马上警惕起来。

    “文通。”

    我啼笑皆非,“半夜三更打电话来作甚?”

    “看你会不会来听。”

    “会又怎麽样?”

    “跟你聊天。”

    “别胡闹,我要睡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是睡得著,就不会听得到这个电话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怎麽样?”我笑问。

    “没有怎麽样!聊聊天。”他又笑。

    “刚自的士高回来?”

    “嗯,逃回来,越来越没有瘾。”

    “你们这些年轻人,都被纵坏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比我大多少?这麽德高望重,何必假装年老色衰来保护自己?我不见得会绝望到同一个老太太夜半通电话。”

    我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听到你笑真开心。”

    我的确不常笑。生活并非过不去,但老是像欠缺什麽,无法高声的畅笑。

    “我认为你是可以开心一点的,”文通说:“开头我对你不怀好意,但是现在真的想与你做一个朋友。”

    我好奇,“有这样的事?”

    “嗯,我不是一个好人。”这孩子在夜半向我坦白。

    我再度哈哈高声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明晚出来如何?”

    “一言为定。”我说:“晚安。”

    开头我还有些担心,此刻知道他孩子气得那麽厉害,顿时安下心来。

    出奇的事还在後头。

    第二天下午在办公室就接了chūn生的电话。

    我当然有此一问:“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在飞机场。”

    “什麽?不是说要迟回来?”我意外到极点。

    “我决定早回来,不可以吗?”他有点气鼓鼓,“你还不来接我?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有一个重要的会议。”我说:“你为什么不叫公司的人接你?”

    “我要你出来。”他缠住我不放。

    “chūn生,”我笑说:“别胡闹。”我挂断电话。

    他回来了,开会时我想,今天约会与文通不作数。该死,我甚至不晓得在何处联络文通。不过不要紧吧,结了婚的女人也可以有自己的朋友,即使他是男xing,甚至是年轻漂亮的男xing。

    下班以第一时间回到家,chūn生在骂佣人。

    “下碗面她弄即食面,我还要佣人gān什麽?”在发脾气。

    我连忙放下手袋到厨房去做虾子面给他吃。

    端出来他又骂我,“你叫我回来有什麽用?回来叫我坐冷板橙?开会,开什麽会?,家裹等你赚钱来买米?”

    我呆住,一向chūn生对我是内疚的,他从来不敢对我发脾气,今天是怎麽一回事?

    我说:“你累了,还不吃了东西去休息。”

    “休息,我gān麽要休息?”他拍下筷子。

    他分明是找麻烦,我不去理他,到浴室去卸妆。

    他捧著面碗追进来,睁圆了眼睛,“回家就落妆,对著丈夫不用漂亮?”

    我觉得有趣新鲜极了,笑哈哈的听他尚有什麽下文。

    女佣进来说:“太太的电话。”

    我有点分数,他一定是听了什麽新闻回来。

    是什麽人向他报耳神?

    “谁?”他拿著听筒。“谁?啊!蓝小姐!你等等。”

    我取过话筒,白他一眼。我与蓝小姐讲了几句,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女佣取过我的衣服来问:“太太,穿那一件?”

    “你要出去?”chūn生跳起来。

    “也许,如果你需要我作伴,我会得推掉他。”

    “他是谁?”

    “朋友,人总得有朋友,chūn生。别不讲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许你去。”他横蛮的说。

    “有话好好说,大家这麽久的夫妻,不要不讲理。”

    他沉默下来。

    过一会他说:“我请你今晚陪我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接受你的请求。”我是个很合理的人。

    他尚怏怏不乐。“那人是谁?”

    “小孩子。”我说:“陆大智的儿子。”

    “现在的小孩子才坏呢。”他愤愤不平。

    “我不出去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他有什麽道理来约我老婆出街?”他拍案而起。

    “蓝小姐也约我哩。”我说:“罢了。”

    “女人约女人又不同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太封建。”我说:“你自己想想有没有理。”

    电话铃又响,我以第一时间抢听,果然是陆文通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正想找你,今夜的约会要取消。”

    chūn生在一边虎视耽耽。

    “陈先生回来了,是不是?”他在那边问。

    “你怎麽知道?”我讶异。

    他笑,“我通知他回来的。”

    “嘿!”我放下电话。

    chūn生瞪著我,我也看著他。

    他说:“我以後这三个月,都不会离开香港。”

    我站起来,“我还以为是一年呢,你答应放一年假陪我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去拿三个月无薪假期陪我才真。”他悻悻说。

    没想到他这麽重视我,我心中感动起来,这次是真的了吧,他该有时间陪我了吧。

    我伸手过去,握住他的手。他也伸手过来,紧紧握住我。

    女佣问:“是不是在家吃饭?”

    chūn生答:“不,在外头吃。”又同我说:“快去化妆换衣服。”

    我驯服的站起来。我一向是肾妻,女人如有个好丈夫的话,都是贤妻。

弟弟

    认识弟弟,几乎是一辈子的事。

    那时我七岁,弟弟刚学会走路,还以为她真的是弟弟,喜欢得不得了。

    她可爱得不像真人,似一个会动的洋囡囡,我立刻把她抱起,亲吻她面孔,并且求母亲给我同样的弟弟,大家为此笑得打跌。

    她其实是个女孩子,rǔ名弟弟,但我不晓得,婴儿有什么xing别呢。

    那日是年初三,大人搓起麻将来,我看牢这小宝宝,过了一天。

    我爱上了她。

    喂她吃巧克力,替她穿外套,看她蹒跚地走来走去。她一声都没哭过,jīng灵的双眼像是通灵,完全知道我说什么。

    末了肚子饿,舌头伸出来黏我耳朵,以为是什么可吃的东西。

    我乐了,这么好玩的小动物!

    弟弟的母亲同我说:「你喜欢?给你做老婆。」

    七岁的我顿时板起面孔,晓以大义:「弟弟怎么可以当老婆。」大人真无聊。

    他们又笑。

    那日回家,就催妈妈生弟弟。

    母亲说好好好。

    隔了一整年,真的弟弟才出生。

    然而一点也不好玩,哭得要死,半夜哗啦哗啦,清晨也是他,放学他又哭。

    有时好奇去看看小chuáng里的他,哟,丑得要死,一只小红皮老鼠似,嘴巴张老大,额上全是皱纹,拚命的在哭哩。

    一点也不像人家的弟弟,不肯抱他。

    这个哭宝宝终于也学会走路,殊不可爱,就会过来抢人手上的东西,母亲又叫我处处让他。

    我问:「那个胖胖的弟弟呢?」

    「哦,她,」母亲说:「她上幼儿园了,由她外婆带她。」

    「为什么?」

    「她父母分手了,没有人要她,给了外婆。」

    「没有人要?」不可能,「我们要,把他拿来养,反正已经有一个弟弟,两个也不算多。」

    「那怎么行。」

    「只要办妥手续便可以。」

    「你有你由自己的弟弟。」

    「他不好玩。」

    「弟弟不是要来玩的。」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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