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恼人天气_亦舒【完结】(11)



    我想解释。

    她又说下去,“我正想,你也该有个男朋友了。”

    我微笑。一切都有时间,果然,他出现了。

    罗先生在家等我们,他说:“医院方面没问题,下星期我们送彼得进去。”

    我握住彼得的手,分明不舍得他。

    罗太太说:“彼得一定会得想念严。”

    “我尽可能每周末去看他!像现在一样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我们不知怎样感激你才好。”罗先生说。

    我深深注视彼得天使般的面孔。“你们不知道彼得给我多大的启发。”

    真的,此刻我对生活再也不敢嫌闷,我感谢上主,因我甚至没有色盲。

    我变得额外乐观,现在我并不为彼得悲哀,他有他的天地,是我们所不能了解的。到了那一日,上主会向我们解释他的旨意。

    那日我临走,彼得送我到园子,在大家不在意的时候,他忽然摘下一朵小花,放在我手中。

    我喜悦的眼泪夺眶而出,手足无惜。

    罗先生怔住,他连眼睛都红了。

    我说:“罗太太!看,我肯定彼得在疗养院经过教导,会得更有进步。”

    罗太太拚命点头。

    下个周末,将是我们相聚最后的一个周末。

    但我与苏的约会,才刚刚开始。

    两个人都有相见恨晚的感觉。

    我们谈很多,说很多,兴趣也相同,大家都略为保守,同时也很用功读书。

    他说最喜欢我有常人所没有的耐力。

    我说:“其实我为人也颇为毛躁,但与彼得可能有些缘份,我打心里喜欢他,他显然发觉了,”我把彼得送花的事告诉苏,“比与所谓正常人jiāo朋友容易得多。”

    苏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说:“正常的人大部份太爱自身,但彼得懂得爱他人。”跟彼得,我学会很多。

    苏说:“你的见解很特别。”

    在那一个星期内,我都期待去见彼得。

    周末来临,苏想与我一齐去找彼得,我摇头,怕他同彼得不熟,引起彼得畏缩。

    我如常单独赴会。

    罗太太说:“你为我们,牺牲许多社jiāo生活吧。”

    “相反,”我说:“替我带来许多有意义的周末才真。”

    他们笑。

    彼得也笑。彷佛听得懂的样子,我握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,他眼珠里彷佛有一丝生气。

    我qíng不自禁的拥抱他。

    彼得将我的手贴在地面孔上。

    罗太太看了丈夫一眼,“他好像知道要与严分开似的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不会,每星期我会去看他。”

    彼得被送走了。

    我独自返回宿舍。

    爱丽丝在房中听音乐。

    她说:“低能儿最难应付的是xing问题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xing根本是全人类最难应的问题。不是失去控制便是压抑过度。”

    爱丽丝不语,半晌她笑,默认。

    “低能儿因为毫不掩饰,所以人家看得到他的困难。是不是?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与罗冢那孩子有真感qíng。”她诧异的说。

    “是的。”我叹气,“社会上少数分子一定受歧视,如同xing恋人、伤残者,他也不例外。”

    爱丽丝让:“别太深入的去想他,有些事想太多是不行的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有男朋友了?”她忽然问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承认。

    “也是时候了”她说:“同学说看到他送你回来。”

    一切仿佛没有遗憾。

    我们走得很好。星期六一齐去探望彼得,会得在疗养院遇见罗先生及太太。

    罗太太看到彼得可以画简单的图画,很后悔没有早日把他送进来。看得出她接受这个新的开始。

    我觉得很安慰,在罗家,我如项催化剂,发挥了我的功用。

    而因为彼得,我在人群中站出来,苏注意到我,他一直说注意到我是因为彼得的缘故,我沾了彼得的光。

    渐渐这个孩子熟习新环境,在教导下,他学会穿衣服(扣钮扣仍有困难),摺被褥,并且接受教育。他并没有对新地方产生抗拒感。

    他间始新生活之后,罗氏夫妇也有较多时间,罗大大恢复正常工作,罗先生jīng神好得多。

    而我被解雇了。

    罗先生说:“这也许是有史以来最愉快的解雇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不见得呢,”我愁眉不展,“我的收入锐减,要加倍节俭才行呢。”

    大家都笑。

    这次我可以说是功成身退。考试阶段,就没有时常去探望彼得,算一算,他的十二岁生日快要来到,罗先生他们会邀我参加他的生日庆祝吗?我颇为礼物费踌躇。

    苏说我过虑,叫我不要担心。

    “还有,”他说:“暑假你要回冢,这段日子势不能再见到彼得,天下无不散的筵席,这也是淡出的时间了。”

    我称是。只有父母子女,兄弟姐妹,才是一辈子的事,所谓血浓于水,就是这个道理。

    旁人不过适逢其会,偶而出现一下,所谓萍水相逢,凑巧点面的接触。

    我笑:“说说我们的计划。”

    “明年毕业,找到工作,便可以谈论婚嫁,你说如何?”

    “太快了。”我乱摇手。

    “我说明年,现在先下定洋。”苏笑。

    咦,世上简直没有一个老实人,连他都说起这样的花梢话起来。

    明年也差不多是时候,他们说最适合结婚的时候是相识约大半年之后,一年多也可以,拖长就没诚意。

    既然认为在一起愉快,结婚是明智之举。

    彼得渐渐在我们生活中淡出。

    暑假前与罗太太通电话,她说要送我们行,硬是要见我们一次,我与苏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到了约定的地方,没想到彼得也在,他胖了壮了,我很兴奋,趋向前去问池:“还记得我吗?”

    谁知道他张口叫我:“严……严。”

    我们都感动了。与彼得,往往有感qíng上真正的jiāo流。

    他jiāo上一张卡片给我,我接过看。是他亲自绘制的,画着一个新娘及一个新郎。新娘比校高大,显示在他心目中地位重要,而且穿戴考究。

    我谢了又谢。

    如不是赶著回港相亲,我真想再与彼得多聚。

    他是一个难能可贵的朋友,事实上以后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样的朋友。永远不会有chuī捧拍这类面具出现。

    我说我会永远记得彼得。

    苏说他也是。

恼人天气

    认识亚历山大杜维治之前,我认为异族通婚是天下间最可笑的事。

    但现在我正在考虑,如果他开口的话,我是否应当答应他。

    杜维治并不英俊。但他高大、神气、端正,因为家庭背景及教育都好,所以有一股雍容之气,很乾净,衣著考究,故此与殖民地常见的邋遢洋人有很大的分别。

    他由波士顿调来做一年的电脑计划,尚有两个月期满返回北美,但至今尚未习惯这个东方的大都会。

    脏,他说。挤,他又说:人们又无礼。

    第一次见面,我为此憎恨他,血液中慈禧太后的遗传因子发作,冷冰冰的回说:“回波士顿去吧。”

    那是一个jī尾酒会派对。

    我最不喜欢jī尾酒会,为著业务不得不来站著,身上穿一套诗韵大减价买回来充场面的华伦天奴礼服,五折还得六千元,已经满身不自在,这个外国人还要埋怨我士生土长的城市对他不够好。

    再让他加一条罪名吧:这里的女人傲慢粗鲁。

    我老阗同我说:“你不应叫他滚回老家去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,爬回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心qíng这样坏?”

    “我不喜欢洋人。”

    “这话从一个在伦敦读完管理科硕士的女子口中说出来,未免稀奇。”

    不熟悉他们,也就没有资格不喜欢他们。

    我是个读书人,比不得一些无知妇孺,在家坐久了,靠偏见为生。

    “什产地方都有好人。”老板说。

    “是是,百步之内,必有芳糙。”

    “我是他同学,他同我诉苦,并无过份之处。今日带你出来,特意把他介绍给你。”他板著面孔。

    我诧异起来。

    “桂,你廿七岁了,别一直这样天真好不好?”他脸色变得非常严厉“我是为你好,杜维治比你大五岁,未婚,人家是波士顿望族,天主教徒,花旗国公民,嫁了他就什么问题都解决了。”

    我开头尚不大明白,等回过意来,忍不住哈哈大笑,笑得眼泪流出来,笑得弯下腰,笑得老闱差点儿开除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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