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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鹃花日子_亦舒【完结】(17)



    「嗯。」我去听电话,这叫做遥远控制。

    日本人在电话中大骂我,说我把统计数目抄错,会累他受责。我去翻出底稿,果然错了,心中懊恼,不能宣之於言,怎么搞的,心思到什麽地方去了?多年工作,从未出过这种小错,一向无瑕可击,这是怎麽搞的?难道运数已绝?

    我说了数十声「对不起」,倒是由衷的。

    平时丝毫不错,他还jī蛋里挑骨头,如今手中有芝麻绿豆的证据,他能把我开除。这般诸多为难,是否叫我知难而退呢?

    挂了电话,我脸色更苍白,伏在桌子上。

    电话铃又响,我接。「是颜回?」

    哇!

    我顿时jīng神一振,好比美人被困铁路轨上,遇超人来救。

    我说:「是我,什麽事?」

    「中国人想约你吃晚饭。」

    「几时?」我问:「快说!」

    「今日明日与後日以及大後日。」

    我自心中乐出来。「不过你的耳朵可苦了,我有大把苦水,要对你倾诉。」

    「有什麽苦?都是细节而已。」他笑。

    「这个国际营内的生涯不好过。」我立刻开始。

    「整个地球上的生涯都不好过,今夜开始大家jiāo换心得。」

    我哈哈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阿简、花地玛、亚方素、纽卡索、法朗索娃他们一起转过头来看我,我朝他们眨眨眼。

    他们摇头说:「神秘的中国人,qíng绪波动得这麽厉害。」

    我按住电话筒,大声朝他们说:「去死吧!」

    大家一起笑出来。

假期

    气热。

    全世界的人都外出渡假去,只有我拿不到假期。

    三十四度摄氏的温度下办公,问你怎么受得了,还得拿着公事包四出去开会,真奇怪怎么还没有在街上倒下来中暑bào毙。

    香港一年比一年热,一年比一年忙,好几百万人轧挤在一个小岛上,日日如斯,长此以往,大家一起宣告疯狂。

    我也不晓得什么在支撑着我,许是月薪,许是意志力,每天回到公司,但觉头痛心跳、疲倦、胃气冒泡,巴不得打道回府,在冷气间的席梦思上睡至中午。

    呵案牍之劳形。

    电话铃一响便有一种作呕的感觉,又是那几个人的声音,又是那些芝麻绿豆的事又是官腔,又是小题大作,又是好大喜功,又是jī毛当令箭,又是欺上压下。……

    真想逃避,逃到一但遥远而悠闲的北国,少见人影,在炉火边打毛衣。

    说到炉火,外边室外早上八时就像炉火般蒸烤,受不了。

    每逢辛苦的大暑天,是我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。

    汗不停的流出来,把自信心洗个dàng然不存。

    每天下班,我开始崩溃,倒在chuáng上,喝一杯啤酒当晚餐,然后在八九点钟便开始进入梦乡。

    一天辛劳工作十小时难道还不够吗?

    但是老板还不放过我。

    他传我进他房间说:“伦敦公司派来的人,你要招呼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!”

    “这是命令。”

    “叫伊莲、宝琳、森妮她们去对付洋人。”

    “我指明要你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去,我跟洋人合不来,这是人所共知的事实。”

    “我手头上只有你一张皇牌。”他硬的不行来软的。

    “我不去,你不必多说,最多我辞职。”

    “喂,若霜,你别太过份。”

    我站起来就离开他的办公室。

    我的脑子发胀,四肢发软。

    我管他是火星分公司来的客人,我没兴趣,而且我的体力也不足够应付日常工作以外的一切。

    我记得是星期五。

    我喃喃有词的感谢上帝,“幸亏是星期五。”明天是短周,星期一是公众假期。我可以上超级市场买一堆芝士与一瓶好白酒,独自在公寓内渡过静寂的三天,也许可以恢复一些元气。

    正在收拾手袋,有人敲门,我还没来得及应,他已经推门进来。

    我不友善的瞪着他。

    他给我一个大笑脸。

    “我是伦敦分公司来的人。”

    我尖叫一声。

    他吓一大跳。

    我没好气的问:“找我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我这次来出差,是为了搜集一些资料.”

    “我不要!”我大嚷,“我不要陪你去摩罗街你请请吧,我不要。”

    “喂,小姐,”他嘘一声,“冷静点,我不是外国人,我不会叫你陪我去那种地方。”

    我放下手袋,向他瞄过去。

    我热昏了头,受不起惊吓,天!我竟没注意到他不是外国人。

    我累倒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“明天开始一连三天公众假期,你不知道吗?”我问。

    他老客不客气的说:“对不起,你这个假期要工作。”

    “谁说的?”

    我老板出现在门口,“我说的。”

    我恨不得有一把she犀牛的枪,可以朝他的脑袋开一发。

    我心酸,为了工作,为了这该死的五年来,什么违背良心的事都得去做,天下无安乐土,这些老板使人用人,简直不把人当人。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头,看着这个不速之客,别神气,等下子一包老鼠药毒毙了你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太过麻烦你的,我此行不过是要找几本书。”

    我说:“一切等明天再说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你的电话地址。”

    “今天我请你吃饭如何?”他伸出手:“小姓申,申家康。”

    “秘书处有。”

    我瞪他一眼,出门去。

    听见老板在身后说:“这个凌若霜,真拿她没办法。得教训教训她。”

    我冷笑一声,打我入十八层地狱?如何教训?

    这些老土的老板,老以为可以将伙计搓圆挤扁。

    幸亏谁都可以转工不做。

    其实这份工是不错的,皆因这个天气,使人响往逸乐的闲qíng:碧海蓝天,白色的船,甲板上细碎的音乐……于是想到假日中要忙着工作,特别烦躁。

    他们说:在炎夏中,犯罪率高许多,信焉。

    那天晚上,我刚在沙发上朦朦胧胧,便听到电话铃响。

    我家的电话,搁那儿根本是应个卯儿,很少有响的机会,我取过接听。

    那个姓申的说:“我冒昧的打来问你吃过饭没有。”

    “不想吃。”

    “不吃没力气。”

    “我有没力气与你何关?”

    “明天你要陪我逛书店。”

    “你又不是洋人,又不是不会说广东话,为什么硬要拉我落水?”我冒火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比你老板还要高两级,他要拍我马屁,所以叫你来陪我。”

    “他妈的,我们这些高级女职员,还得随时摇身一变,肯做女招待才行。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。”

    “咦。”我讶异,他向我道歉?

    “要是你真的跟男朋友有约,我不便阻碍你们。”

    “我并没有约,我只是不喜做这种工作范围以外的媚工。”

    他苦笑,“如果我告诉你我在找的是什么书,或许你会同qíng我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书?仇十洲画的chūn宫?”

    “我的天!不不,我在找中围建筑中‘斗拱’的资料,必须是图文并茂。”

    我沉吟,“斗拱?可是俗称徇头?”

    “嗳,凌小姐果然渊博。”

    这小子!我脸上不禁露出笑容,千穿万穿,马屁不穿。

    “我们尽管去找找,”我口头已经松了,“要这种资料gān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与我的工作有关。”

    “呵。”

    “我还听说有些简单的斗拱已被做成积木游戏,可以拆卸装合.”

    “这倒不难,一般玩具店有得买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藻井的种类,有没有专门的书籍.”

    我说:“或许应该到图书馆去找一找。”

    “明天开始如何?”

    我已堕入他的镬中,“好吧。”反正他礼仪周到,不算是生番,就陪他出去走一趟。

    有什么好说的?我朝自己摊摊手,做工就是这么痛苦,难为有些太太们嫌婆婆讨厌,若不是她婆婆生了个好儿子养活她,恐怕她要出来看很多讨厌的人的面色呢。

    但不知怎地,我的气都下去了。

    第二天他一早上门来,穿得很明快,一身白,我对白色有特殊的好感,是以爱屋及乌,对他就没有什么言语。

    他先带着我去吃了顿丰富的早餐,我是个早餐主义者,早上非吃饱不可,否则整天没气力。没想到遇着同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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