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杜鹃花日子_亦舒【完结】(19)



    “唷,我又不是移民官………”

    “无论如何,要替老板完成那项修理工程再说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,他不是这里的人,他无论如何要离开的。

    “有没有假期?会不会旅行到伦敦?”

    十月份的确有假,但那个时候欧洲已经很凉。

    我没有说什么。

    华侨都客气得要命,要是我们真的登门去探访,他俩诚然会热诚的招待。但是我…我的心忽然乱起来,我所期待的不是这些。在香港,我有自己的世界,我是自己的主人,虽然寂寞凄清一点,但喜怒哀乐把握在自己手中,有一种决绝的快感。

    申君回乡下的时候,特来道别,他送我一大盒巧克力,我冷静地向他道别。

    在办公室内我是另外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凝视我,“早上九时至五时这段时间,你比平日大了十岁。”

    我矜持地微笑。

    平时可以穿三个骨裤子及梳马尾、咬口香糖,烂塌塌地做人,放假时可以得回所有的自由,除下一切假面具,上班怎么同?

    申家康走了,我几乎有点失重。唉,为一个陌生的过客认真,这是十七岁女孩子才会有的愚昧,我是个成年、聪慧、能gān的职业女xing,我哪儿有时间来悲愁与伤怀。

    尽管如此,半夜临熄灯睡的时候,还是禁不住想起我俩共同享有的笑声。

    申君走后,天气突然有点凉意,香港那虚为的、若隐若现的秋天也许终于要来临。

    我仍然如常地上下班,忽然沉默许多,平时运用有素的幽默感也收起来,不知道为什么,我但党得生活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尽责任,不是逛游乐场。

    真是疯狂,这么早冬装便抵涉,相熟的时装店叫我去挑新货,这也是生活必须道具.在中环出入的女人穿戴怎么可以不整齐?

    我随便挑了十套八套,试穿热得生痱子。

    回到家,正在没趣,电话铃响,我去接听。

    “若霜?”

    “谁?”我问。

    “我是申家康,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在家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伦敦呀。打来问候你。”

    呵,我还以为他又来了呢,不禁一阵惆怅。

    “想告诉你一些近况。老师傅来了,我们下星期一开工,我会将修葺前与后的照片拍给你看。”

    我连忙礼貌的说好。

    “我还以为你出去了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到哪儿去?”我反问:“的土可?太吵。游泳?太挤。看电影?没好片子。吃饭?怕累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充满活力的职业女xing?”

    我哑然失笑,不知怎地,这一阵子陷于低cháo,无端端诉起苦来。

    “要不要告假?来看我们。”

    我心动。

    “你们!你们是谁?”

    “我与这座中国天坛式亭子呀!”

    他说得好天真。

    不必了。“我还以为是你与老师傅呢。嗳长途电话非常贵,不用多说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保重。”他说: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在这点我是保守矜持的。我不肯一人走一步,必须要那位男人走毕全程,所以我怎么会有地方可去?

    叫我路途遥遥去看他,不是说他不值得,而是违反我的宗旨。

    而我做人的宗旨是不被人左右我的心。

    在办公室我更加沉默。这回连老板也看出来,他问为什么,我叫他管自己的事。

    他对我说;“无论如何,下星期周末你没有假期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大声问。

    “你要招待客人。”

    “看,老板,我不是苏茜huáng,你最好在我发作之前,找别人。”我挥拳警告他。

    “找别人?找谁?”他说:“人人要与qíng人约会,只有你有空闲。”

    我绝望的问:“真的?真的只有我空闲?”

    “当然,”老板一拍桌子,“周末白坐家里,生活没有调剂,星期一回来板着一张脸,你不如想开一点,把时间奉献给公司,说不定升阔都快点。”

    我很悲哀,“好吧,既然这样,我也无话可说,ròu在砧板上,随你的便。”

    “一于如此,下星期五六日。”老板大获全胜。

    真的,他说得对,左右没事,何不满足公司?

    我一整个星期的坏脾气都得到申诉,因为我周未还得要工作,获得全体同事的同qíng。

    我简直做出乐趣来了。我想。

    要求加薪时理由也充份些吧。

    又是星期五,我感慨的想:时间过得那么快。

    老板在下班时分呼喝我:“快快,人家来了。”

    我说;“别bī人太甚,客人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在这里。”他身后转出一个人来。

    是申家康!我呆住了,但掩不住心头的喜欢。

    老板在一边狡黠地笑。

    “快快,”他吆喝,“带着客人到酒吧去看艳舞,尽量讨他欢喜,晓得吗?这年头,赚一份薪水,你以为这么容易?”

    我真没料到有这大的意外之喜,不禁跟着活泼地说起台词,“来,外国人,”我笑着抛出媚眼,“跟着我来,你不会失望。”

    我把手cha进申君的臂弯里。

    老板笑咪咪地看着我俩出门。

    才到电梯口,我已经忍不住眼睛红,与他拥抱,“申君,好想念你。”我哽咽的说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,我知道,我来接你过去渡假,嗳这下子可没有藉口推搪了吧。”他拍着我的背。

    我急急点头。

    “相信我,你需要一个假期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我相信。

结束

    母亲很不喜欢习兴元。

    她说:“已经有两个孩子,他那离了婚的太太又出名的刁泼,动不动披头散发,口吐白沫地同人家拼命。这样一个男人!实在看不出什麽地方吸引,聪明一点的女人早就敬鬼神而远之,你真是糊涂。”

    我不出声。

    说起这件事母亲就不高兴,通常我不敢搭嘴,免得她更不舒服。

    “我并不是挑剔,像习兴元,都身经百战,同他在一起,自然懂得讨你的欢心,他要利用你呀。我只希望你同年纪相仿的人来往,图个一夫一妻,穷一点不要紧。”

    我不敢说,习兴元是个很有趣味的人,我跟他很谈得来,他那两个孩子现在也大了,又不用劳心。

    每逢妈妈批评过习兴元,我的心qíng便大受影响,要打个七折。

    习兴元往往看得出来。

    我们来往已经有三年。

    早两年他已向我求过婚,我心神不定,征求妈妈同意,结果如何,大家都心知肚明,两年後心智较以前成熟!又不想与母亲弄僵!一直拖著。

    拖著也不好,妈妈认为越拖越糟,一则人人以为我属於习兴元,认识新朋友的机会等於零;二则女孩子的青chūn有限,一晃眼到廿八九,更无人问津。

    这使我很懊恼,仿佛说得女孩子只有一个人生目标:努力把自己嫁出去。

    这也是事实,除非是真正出色的女孩子,否则任何事qíng都没有比嫁一个好丈夫更为重要,我明白。

    从廿三拖到廿六,似乎我也要有所抉择。

    母亲很坚决,说明女儿嫁习兴元不成问题,但是要经过她这一关就很难,她不想看著我痛苦。

    习兴元很光火,认为母亲无的放矢,一点根据都没有。

    “乱讲!”他说:“怎麽见得你嫁我会痛苦?”

    痛苦是一定有的,别说大的痛苦,像现在,一直置身於夹fèng之中,已经够痛苦。

    还有见过习兴元的前妻之後,我也不那麽确定母亲是否百份之一百的顽固不化。

    她是一个很可怕的女人。

    火气非常大,人非常妖冶,十分不讲道理,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。

    有几次碰见她,她完全把我当作透明,对家中女佣司机呼呼喝喝,指挥如意,而习兴元呢,非常怕她的样子,努力的缩在一边,十分尴尬,一句话也不说。

    事後我怪他助长前妻的气焰,他却同我说:“我怎么同她吵?你要看我们打架吗?”

    我很不满意。

    但说真的,我也不想兴元同她吵。我怕看吵架,父母与我三口之家,从来不吵架,是以我一听到别人声音大,马上心qíng紧张。

    况且好的男人不会与女人吵架。

    孩子们对我很好,十五岁的依兰特别体贴。

    她说:“妈那种不可一世其实是要遮掩她内心的恐惧。”

    她有什麽恐惧?我恐惧才真。

    我只好笑笑,这个小女孩子的心地十分善良。当我们小的时候,我们全部十分善良。但我对她的母亲真的没有好感。

    今天,我与习兴元约好在老地方见面。

    他一看见我便说:“哗,色若玄檀,不用说,我未来岳母又在打我的毒针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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