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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星客_亦舒【完结】(12)



    我再也忍不住,哗的一声哭起来。

    周至恒非常吃惊,“硕人,你怎么了?”

    我借用他的一条臂膀,靠在上面哭得死去活来,弄得他袖子上眼泪鼻涕不亦乐乎。至恒看得呆了,他说:“老天,原来女人哭起来这么丑怪,直qíng跟毕加索那幅立体派‘哭泣的女人’一模一样,说什么梨花带雨,真是唬鬼,你看你,丑死了。”

    话虽这么说,他取过纸巾来,替我抹面孔,多年的朋友,到底有点真qíng。

    “你为的是谁?”他问:“我见犹怜,哭得声嘶力竭,我以为你是女金刚,从来不哭,唏,我从来没见过女人哭,从什么时候开始,你们都不再哭泣了?嘎?”

    我掩着脸,呜呜痛哭。

    周至恒来拉我的手,“说了这么多俏皮话,你都不笑,你真的不再爱我了,以前你会为我笑得花枝乱颤。硕人,看开一点,像谭世民这种公子哥儿,城里还是很多的……况且他既然把你丢在脑后,你就算哭成一条河,也是没有用。硕人,你是那么光明磊落的一个女人,怎么到了要紧关头,还是勘不破?”

    我的眼泪不住在指fèng间流出来,连我自己都害怕,“至恒,”我泣问:“我会不会瞎掉?”

    “眼睛已经像核桃,可怜。”

    “我眼睛痛。”

    “别哭了,”周至恒说:“再哭下去,连我都要哭了。硕人,你要是这么爱谭世民,就应该下死力去追他。”

    “至恒,不是他呀。”

    “别瞒我了,”他深深叹口气,“我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不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不是他还有谁?你别当我糊涂。唉,也难怪,他条件那么好,而且人也不错,他尚存一股天真,是别的公子哥所没有的。”

    “你搞什么鬼,我说不是他。”

    “我就要离开这里,硕人,这样吧,临走之前,帮你做件好事,我至多陪你去同他摊牌。”

    “你真是瞎七搭八。”

    “你到他家门去等他,”至恒一厢qíng愿的说下去,脸上一片向往,“最好下着微雨,你站在那几株紫藤之下,花瓣上沾着水珠,你面孔与秀发上也沾着水珠,他一出来,见到斯qíng斯景,立刻放弃身边庸脂俗粉,向你一步一步的走过来,四只手紧紧的握在一起,啊!”

    他自己先感动得半死,大概是盼望有个痴女为他如此牺牲。

    我却说:“这一幕镜头我很熟——对了!是尤敏主演的老片子《雪雁》,我最喜欢的电影之一,当时尤敏在雨中等赵雷自酒吧间出来——咄,你这个人,一点新意都没有。”

    他笑,“如有雷同,纯属巧合。”

    我却被他引得嗤一声笑出来。

    “好了好了,太阳出来了,可惜眼睛鼻子嘴巴全哭肿了。”他逗着我的面孔看,“像非洲土女。”

    我没jīng打采的说:“我的这个人,是等不来的。”指的是南星,怎么等?

    他的家根本不在我们的太阳系,谁知道是不是在这个银河系。

    “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。”周至恒说:“恋爱中人的言语别有文法,不是我们可以明白。”

    也许我想疯了,我想一个理想的对象至失心疯,于是在脑海中构思一个幻像,与他恋爱,而其实这个人是不存在的。

    这是jīng神崩溃的前夕,我恐惧,我受刺激过度,摆不久了。

    “硕人,你在想什么,面色都变了。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这样吧,我一个人去与谭世民谈判,可好?”

    “你省省吧。”我颓然说:“你做你的移民去吧。”

    “狗咬吕dòng宾。”

    吕dòng宾是神仙,那里咬得着。后世人编这话来解嘲罢了。

    而南星,他做‘人’也似做神仙,他gān吗要来地球?

    我奇怪他有没有想起我。

    或许有,但是他的长辈不肯让他再有越轨的行动。

    我捧着头,烦恼得整个胸腔像是炸开来一样。

    跟着一段日子,至恒要办许多琐事,他没有时间再来陪我。

    我在家中,成日成夜穿着一套运动服,茶饭不思,蜷缩在沙发之中。

    太阳升起来,没有带来新的希望,太阳落山,也没有失望。

    我昏昏沉沉的过日子,原以为这个症候很快会得痊愈,事实证明越来越严重。

    除了小三小四之外,也没有外人来看我。

    当谭世民出现的时候,我很觉稀罕,但也没有欢喜之心。他蹲在我身边,“你大大的憔悴了。”

    “别来惹我。”我侧转面孔。

    “我见过周至恒。”

    我把面孔埋在枕头里。

    “那个人到底是谁?硕人,你说出来,我帮你出气,我不相信他有三头六臂。”

    不不,他无色无形无臭,只是一束电波。

    “硕人,我去把他揪出来,我与周至恒都看不得你这样受人欺负。那一国的阿物儿,爱八哥,这事由我做主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世民。”

    “开始我以为那人是周至恒,周至恒又以为那个人是我,结果俩个人对了口供,才知道既不是他,又不是我。硕人,那人分明寻你开心,你不必把他放在心中。”

    我身不由几的点着头。

    “告诉我,他是谁?他妈的,我们同你报仇。”

    我猛摇头,不作声。

    “你也是见过世面的人,怎么咱们俩个追你,你就抵挡得那么滑溜,一个不三不四的男人追你,反而昏头昏脑起来,你太没出息了。”世民责备我。

    我有气没力,“他不是不三不四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看,到今日还护着他。”

    “世民,你们太难得了,不但不幸灾乐祸,还伸出友谊之手,我很感动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,连我都同志恒说:怎么搞的,我们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。”他孩子气的说。

    我破涕为笑。

    “有我们这么好的朋友,把你当妹妹一样,还不高兴?”

    我衷心感激,“我很知道你们是不可多得的。”

    “出来散散心。”

    “我无处可去。”

    “到我公司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行,我又不是没有工作能力,何必沾你这种光。”

    “真倔qiáng。”他说:“告诉你,有便宜不要使头。”

    “这些话不要同我说。”

    “硕人。”他把面孔埋在我手心中,“你真的不爱我?”

    “当然我爱你。”我激动地说:“但我视你如兄弟姐妹。”

    “硕人硕人。”他深深叹气,“你现在晓得我待你之qíng了吧。”

    “患难见真qíng,”我说,“我明白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,一句话。”

    我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再萎靡也得送他下楼。

    他的车子停在楼下,右角车灯稀烂。

    “世民,开车要当心,”我皱眉。

    “如果你嫁我,我就不要这部车。”他又嬉皮笑脸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。”我摇摇头。

    他坐进去,车子飞驰而去。

    小时候我也喜欢这类车,座位卡死身子,动弹不得,车还像子弹,可以dòng破空间。

    现在?我抬头看向天空,是huáng昏了,呈浅灰紫色,一轮上弦月淡淡的挂天空,并不真实,像文艺电影的一部场景。

    我坐在停车场里不动。

    司阍的亭子里挂着一架小小的手提无线电,正在播放一首慢歌,温柔的女声唱:“无言独上西楼,月如歌,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--”

    我抬头看,我的公寓到真是向西,冬冷夏暖,每个月空气调节费千余元。

    我低着头又坐了许久。

    南星告别至今,足足一个多月。

    我也很应该收拾旧山河。

    “硕人!”

    我转身,“玛丽,”我讶异,“你怎么来了?”

    她手里抱着一大堆食物作料,“来看你,你这个人,怎么瘦的这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来看我?”

    “做一顿晚饭给你吃,”玛丽叹气,“你叫我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谢谢你,玛丽。”

    “你在公司也没有朋友吧?”她看着我。

    “大家都忙,”我陪她上楼,“人人都有家小走不开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当心身体,大热天时,人都烤熟了,一下不当心就中暑。”

    我又感激又惭愧,低头不语。

    “你看你,眼睛都窝进去了,gān嘛?告诉你,像咱们这样年纪的女人,很经不得摧残,一下子就老了。”

    我用钥匙看门。

    她一推门,“哗,这不成了狗窝了?”

    放下小菜,连忙七手八脚的替我收拾。

    “你为谁这样作践自己?人家正快乐逍遥呢,我今夜就替你找个伴,大家到的士高跳舞去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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