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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星客_亦舒【完结】(13)



    我摇摇头,“我快没事,不用去借酒消愁。”

    她一边咒骂一边叹息--“做你钟头女工!”但一下子就把地方收拾得整整齐齐。

    我躺在沙发上,冷冷清清。

    她在厨房做饭,兴兴头头。

    忽然我想起西厢记中那节‘油葫芦’:“今日个玉堂人物亲近,这些时又坐不安,睡又不稳,我yù登临又不快,闲行又闷,每日价qíng思昏昏。”

    又‘三煞’中的“看你那离魂倩女,怎生地掷果潘安。”

    真正魂为之销。

    唉。

    玛丽端出菜色,“看你,长嗟短叹的。”

    “吃什么?”

    “奄列,我唯一的拿手好戏。”

    “玛丽,乎我们这一辈子,再也活不到八十岁的。”我叹口气:“食少事多,其能久乎?”

    “你好希望活到八十岁吗?”玛丽讶异。

    我摇头,“不,并不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了。”

    “玛丽,做人真的没有意思。”

    “吃奄列吧,谁也没有告诉过你做人有意思。”-

    野鸭Φ叭进嘴里,唉的一声,像一块蜡,真不知是奄列辜负了我的味蕾,还是我的心qíng辜负了好食物。

    “我觉得太寂寞。”

    “哦闭嘴,硕人。”

    我放下叉子。“我吃不下去。”

    “你要不要自杀?”玛丽问:“尽管不流行,还可以一试。”

    “我没有胆量。”

    她大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都不安慰我。”我抱怨。

    “你需要什么样的安慰?我来说你听:硕人,你太没有用,老被人欺侮,人善遭人欺,唉,难为你长了聪明面孔,却是一副苯肚肠,白白被人利用,这么美,运气却不见得好,替你可惜,别人都嫉妒你,所以你没有朋友,你太忠厚了——”说著玛丽自己先哭出来,“这番话万试万灵,说给阎婆惜与潘金莲都一般管用。”

    我用手撑着头也禁不住笑,一边笑一边心绞痛。

    南星听到这样的话,难保不笑得‘眼泪’都流出来。

    “那人是谁?”玛丽忽然问。

    我禁不住说:“一个我可以真正jiāo通,不必带面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我并不觉得你对什么人戴过面具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因为我的面具功以臻化境。”

    玛丽笑得眼泪都挤出来。“你要这样滑稽到几时呢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哩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晚上去跳舞庆祝。”她建议。

    “不。”我拒绝,“如果你对我好,就在这里陪我聊天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回家?”玛丽问:“也许与父母谈谈……”

    “别开玩笑,他们做梦也不知道我们经过什么试炼。”

    “有没有试过‘耶和华是我的牧者,我必不至于缺乏’?”

    “好主意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总得活下去,comecome,你会没事的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人同qíng我。”

    “非洲有很多挨饿的小孩也急需同qíng呢,姐姐。”

    我瞠目结舌,“我还以为我的嘴巴利害。”

    她点起一只烟,深深抽支烟,“谁没有两下子呢。”

    我躺回沙发里-

    案嫠呶夜赜谒。”

    “南星?”

    “多么奇怪的名字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太多可以说,他是真正明白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单为了解?他有没有钱?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不知道?”玛丽问:“你今年几岁?还有,他持什么护照?”

    “护照?他不需要护照。”我摸不着头脑。

    玛丽冷笑道:“这蹄子可疯魔了。”

    我随即明白她的意思,只好gān笑。

    “快告诉我,”玛丽说:“从明天开始,你又是一条好汉。”

    “从明天开始,我又是一条毛虫。”

    “谭世民是不错的,走失机会,后悔莫及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结合是没有幸福的。”

    她嗤的一声笑,不再言语。

    硕人。

    “唔?”我转身看玛丽,“又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我并没有叫你。”玛丽讶异。

    “啊。”我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硕人。

    我坐起来,头碰到台灯上去,哗啦啦一声。

    “硕人!”玛丽尖叫,“我真为你担心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紧,不要紧。”我匆忙扶起台灯。

    我连忙躺回沙发上,紧闭上双目,集中jīng神。

    “硕人,你接触到我吗?”

    南星!眼泪自我眼角挤出,一直流入耳朵。为什么频率怎么弱?象无线电声量没开足,听不清晰。

    “硕人。”他一接触到我的思想,立刻知道这些空白的时间来,我对他的思念。

    若将你心换我心,始知相忆深。

    这一点他完全做得到。

    我的唇微微颤动,默念着我要说的话。

    “硕人,我会来的,我一定要来。”

    你怎么来?我大大震撼。

    “等机会,等缘分。”

    甚么?我不明白。‘大声’一点,我听不清楚。

    “我受看管,只能偷偷与你接触。”

    你能偷走出来?

    这个时候玛丽扑过来摇撼我的身子,“你中邪?硕人,你在做什么?”

    她伸手来扼我的人中。

    我一时刺痛,伸手推过玛丽。

    “我倘若在南星一生一世,失去了你,得享永生,也是无益。”

    南星。

    我的五官抽搐。

    “我不能说太久硕人,等我。”

    南星!我坐起来,他又离开了,消息完全中断,我睁大双眼。

    玛丽左右开弓打我耳光。

    我格开她手,“gān吗呀?”

    “你差点没有口吐白沫,”她吃惊摇我肩膀,“你没事吧?忽然象是昏死过去,口中念念有词,鬼上身的样子。”

    “你想打我耳光有十年八年了,至今才公报私仇。”

    “硕人,你这副样子真叫人担心。”玛丽顿足。

    我只好安慰她一轮。

    “玛丽,咱们说了这么久,我也困了,咱们改天再联络。”我下逐客令。

    玛丽抓起手提袋,叹口气,“忠言逆耳。”

    所以说,有朋友要死,千万不要为他好,让他去死吧,好人不是很难做的。

    我紧紧关上门。

    南星要来地球。

    他说过,如果他来到地球,就永远回不去。

    相聚忽忽数日,这样大大取舍,他真肯作出决定?

    况且地球人这么难做。ròu体如此脆弱,灵魂无依无据,生活艰苦,一生人之中,痛苦多快乐少,天天做做做,日来睡一觉,第二天又是做做做,如此沉闷,还有句教训叫平安是福,空白的一生,虚掷的生命,实在没有太大的意思。

    凡事想太多是不成的,人人作此想,人类都要绝种了,再也不生孩子的。

    看样子也已经决定是要来,他说他在等机会。

    我脸色转白,什么样的机会?

    如果他的思想要正式进入一个地球人的躯体,就先要那个人死亡。

    南星不是凶手,绝对不是。

    他目前的处境如何?

    他心qíng又如何?

    我都担心至憔悴。

    南星的长辈如何锁住他的思想电波?

    他如何偷偷的与我联络?

    可怜的南星。

    他的遭遇使我想起地位不相称的男女受家长的阻挠----不行,她太没有知识,出身也不好,不可救药,非得同这种女人断绝往来不可,否则就同你断绝往来。

    可怜的我。

    我抬起头来的时候,已经入夜。

    我拉好百页窗帘。

    “等我。”南星说。

    等。

    悲剧不是他永远不来,而是来的时候,我已经jī皮鹤发。

    快了,再隔三五七年,我也就是那个样子。

    第二天我同玛丽说,我要去算命。

    她说我是神经病。

    再三恳求,她答允带我去见神算子。

    我问:算术同命运有那么大的关系?

    玛丽说:命相根本是一项统计术。

    譬如说,十个大鼻子都发了财,一见第十一个,就可以预测他或许也会发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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