关灯
护眼
字体:

拍案惊奇_亦舒【完结】(5)



    一桌都是他喜爱的补品,把匪夷所思的动植物

    都拿来互炖,在文火上熬十来二十个小时,据说六

    十岁老头子吃下机能有希望同十六岁小伙子看齐,

    唉。

    麦公极信这一套。

    我说:“孝敬您老,举筷举筷。”

    他呵呵地笑,“恭敏,一起来一起来。”我不敢吃,我怕。

    待他补酒补品齐齐落肚,我把话题拉到我感兴

    趣的方向。

    我闲闲说:“泽叔上得山多终遇虎。”

    “他与陈小姐可是耙上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劝他不可同婶婶分手。”要套人话先要说

    话给人听。

    “什么,二十五年的夫妻也要分开?这不像洪

    昌泽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么说,麦公,这位陈小姐到底是怎么

    回事?”

    “不清楚,听说一直住在纽约,跟了他好几

    年,如今吵回来,要同他分手。”

    “麦公,一个女人,对洪昌泽来说,算是什

    么?”

    “本来就不算什么。”麦公微笑。

    “漏dòng在什么地方?”

    麦公狡猾的反问:“你说呢?”

    “他爱上了她。”

    麦公轰然大笑,差点连补品都喷出来。“恭

    敏,你真幽默。”

    我沉默。

    麦公叹口气,“恭敏,你泽叔最在乎什么?”

    “钱。与钱财有关。”

    “是,他有部分钱在她那里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相信,何必放在她那里?去瑞士开几个

    户口神不知鬼不觉,多么妥当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逃过你们的法眼运出去,嗳?帐簿上又

    没这笔数目,有关部门查起亏空来,要坐牢的。”

    乌云散开,我看到真相,她有他贪污的证据。

    麦公算是待我不错,这些话都肯对我说。

    “恭敏,你莫管闲事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听进耳朵里去了?”

    呵,原来与陈锁锁有这等纠葛。

    那笔款项,恐怕为数至巨,否则泽叔不会这样

    烦恼。整件事令我想到黑社会首领与他qíng妇的故

    事,要好的时候他什么都肯,发妻子侄,任何人都

    比不上美艳的外遇给他的欢愉,这个女人往往掌握

    他的命根……

    我想得太多了。

    那夜很早上chuáng。母亲找过我一次,覆电时酒店

    说她已外出,同一位洪太太吃饭去,那一定是泽

    婶,她们妯娌间有些话可说。

    朦胧间电话铃响,我还不想听,想到可能是母

    亲,才挣扎起来,她有神经衰弱,常为小事失眠。

    电话那头传来泽叔惊惶的声音。

    他竟说:“恭敏,我杀了人,我杀了她:”

    我一听,身子落在冰窖里,发抖起来,qiáng自镇

    定。

    “你在哪里?”

    “我在她家。”

    “把地址告诉我,快!”

    幸亏在市区,十分钟就可以到。

    泽叔开了门在等我,浑身汗污,衬衫前幅且溅着褚色血斑。

    完了,我想:我们洪家就此完了。

    他很颓丧,脸色灰败,指一指房内。

    我扑进去,满以为会看到一具尸体,但事实比想象更可怖,我看到陈锁锁向着房门爬行,雪白的地毯上留下一行血迹。

    她没有死!

    我松下一口气,双膝似筛糠,过去扶起她,她前额受硬物击伤,有一条深而阔的伤口,血流如涌,我急叫泽叔召救伤车。

    她一直没有昏迷,眼睁睁地等救护人员来,我用一只小枕头压住伤口,喃喃祝祷,她不能死,一切可以从头开始,但是她不能死。

    在担架上,她嘴唇颤抖,似要说话,我把耳朵趋过去,听见她说:“叫……叫他走。”

    我对泽叔说:“回家去等我消息。”

    锁锁一直支撑着到急救室,眼神已散,我想我一生都难忘这可怕的一幕。

    如果她已失去知觉,倒还好些,大家容易做,偏偏她又扭曲着五官,痛苦得如受酷刑,一直挨到fèng针。

    我满以为她会死。

    但是没有,差得远呢,人的生命力,有时这样qiáng这样贱。

    医生说:“只是皮外伤,但失血颇多,需要住院。”

    也不同她上麻醉药,一针针就做,看得我浑身发软,做不得声,真是作孽。

    护士问我:“你是她的男朋友?警方怀疑她受袭击。”

    但锁锁以缓慢、清晰的语气说,她失足滑倒浴室,造成意外,与人无关。

    她没有供出他。

    我瘫痪在候诊室,故意不即时通知泽叔,让他继续提心吊胆,作为一种惩罚。

    过一会我取沙滤水喝,看到老麦公气乎乎赶到,一把抓住我,问:“陈小姐怎么样?”

    他是个忠心的老臣子,吓得脸色发青。

    我拍着他背脊,“是泽叔叫你来的:”

    “是老板娘。”

    我把水递给他。

    他喝一口问:“到底怎么样?”

    “生命无碍。”

    “谢皇天!”

    我表示同意。

    如果失手杀了她,洪家倾家dàng产也救不到泽叔,他、他的家、他的子女,一生一世就难逃gān系,这次真是险过剃头。

    麦公恨恨的说:“真没想到洪昌泽会这么笨!”

    我说:“也许他真爱她。”

    这次麦公没有笑。

    为什么不可以?洪昌泽也是人,弄得不好,他也会堕入爱qíng的迷离境界。

    麦公说:“我去通知老板娘,叫她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请她不要与我母亲说起此事,她会害怕。”

    麦公点点头。

    我跟医生进去看陈锁锁,她紧闭着双眼,但眼皮不住跳动,可见她是清醒的,脸上血污洗净,看得到一大块癌青,嘴角也破裂肿起。

    洪昌泽殴打她,毫无疑问,这个愚蠢的人会遭到报应。

    我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。

    她一震,张开眼来。

    我怕她在重伤之际,看锗我是泽叔,我们俩长得很像,所以立刻说:“我是恭敏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好好休息。”

    她合上眼睛。

    我离开病房,麦公在停车场等我,天已蒙蒙亮,许久没有挨夜,累得不知身在何处,思想已不能集中。

    姜是老的辣,麦公叫我上他的车子,他要送我回家。

    他说:“记住,恭敏,不能伸手打女人,再发火也只可掉头走,切记打死人要偿命,对女人要不死忍,要不走,千万不可动手。”他说的都是金科玉律。

    “你看,她死不去,这次抓在手上的把柄更大了。”

    我想起来:“麦公,带两个佣人去清理现场,那里一塌糊涂。”

    “还用你提?我老麦是管哪一门的?”

    到家我倒下来。

    一直到醒来,脸都朝下,压得一面孔皱摺。

    麦公带着泽婶上来,与我说了几句。

    泽婶一脸绝望,同我讲,他们两夫妻都不方便露面,这件事只得由我出面。

    做女人真不容易,嫁到洪昌泽这样的男人甚是不幸。

    我温言安慰泽婶。

    “那女子已没有事,放心。”

    “摆得平吗?”

    麦公说:“天大的乱子,地大的银子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法治社会,这句话也不大通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幸乱子尚未酿成。”

    “恭敏,jiāo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过了很久,泽婶忽然说:“做了二十五年的夫妻,他重话都没跟我说过一句,在孩子们面前,也算是尽责的好父亲,怎么会为一个女人弄到这种地步?我发觉他似一个陌生人,脱胎换骨,我完全不认得他了。”

    泽婶用手掩住脸。

    我们看到她手上戴的宝石,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,有时候不由你不信,快乐实与钱财与权势无关,不过世人总是坚持有钱总比无钱好。

    泽婶其实并不认识泽叔。

    他在家一直戴人皮面具,在外,才做真正的洪昌泽。

    现在为着一个女人,原形毕露,陈锁锁是一面照妖镜。

    我这个闲人忽然有了事做。

小贴士:如果觉得52书库不错,记得收藏网址 https://www.52shuku.vip/ 或推荐给朋友哦~拜托啦 (>.<)
传送门:排行榜单 | 好书推荐 | 亦舒