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拍案惊奇_亦舒【完结】(6)


    每天到医院去探访陈锁锁,事后返公司汇报。

    锁锁病榻前的鲜花,每日泽婶派人送来。

    这种太太怎么做呢,丈夫有外遇,丈夫失手伤了外遇,由妻子出面送花挽回。

    人生充满劫难。

    锁锁沉默寡言,她在本市一个亲友也没有,老麦替她找来大量书报杂志,每次上去,都看见她在翻阅。伤口愈合,似一条小小蚯蚓,她一皱眉头,它便蠕动。

    我替她安排了整形医生。

    “与我说话呀。”

    她平静的抬起头来,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尴尬的摊摊手。

    她说:“你们两叔侄长得好相似。”

    出事后,这还是她第一次提到洪昌泽。

    不过自语气中,听不到一丝怒意,真不简单。

    我叹气,“这样的铁证,还有谣言。”

    她点点头,“我听说过,说令尊是油瓶;并非洪氏亲骨ròu。”她停一停,“因此你失宠。”

    我自嘲,“那是因为我无能,同血缘无关。”

    “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,离开是非?”

    我不响。

    “不甘心?”

    我看着窗外。

    “伺机?”

    我转过头来,“此刻的你看上去像个小男孩子,头发一根根直竖。”

    “我想出院。”

    “别心急,你还要整容,索xing趁这个机会把眼睛鼻子做一做才出去。”

    她白我一眼。

    “我不反对人工美容,与其未老先衰,一层层的皮在脖子上打转,不如去拉一拉,令人看着舒服点。”

    她说:“你何必故意搞笑?你心底未必有心qíng谈谐。”

    “小姐,别拆穿西洋镜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,恭敏,你心地好。”

    “别高估我。”

    “Youhaveaheartofgold。”

    “你太武断了。”我笑。

    她很认真的说:“我的眼光极准。”

    我心想:是吗,那你当初怎么看中洪昌泽?

    她开口:“我一直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那还以身试法?

    她好像有阅心术,“那时,我需要他。”

    “你现在打算怎么做?”

    “买一把枪,有谁伸手碰我,马上she击。”她若无其事的说。

    我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吓坏你?”

    “能不能谈比较愉快的题材?”

    她说:“大家都不快乐,怎么谈高兴事?”

    我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
    泽婶仍然每日去花店挑花送去。这样贤淑,到底还是说服泽叔在律师处签了离婚书。知qíng的人都觉得她已经仁尽义至。

    十三岁的堂妹同我说:“听讲爸妈离婚是因为爸杀人。”小小的瓜子脸充满忧虑。

    “不,”我说,“你别听人胡说,杀人是要填命的。”

    事后立即同泽婶商量,把她送到欧洲去游玩,也许托人找问寄宿学校,不令她回来。

    这时候就得佩服洪昌泽,开起会来,仍然腰板笔挺、jīng神百倍,片刻不放松,把所有的不如意丢在脑后,专业人士一定要有这种本事,他控制qíng绪,不让qíng绪控制他,做事永远做好事。

    工作后就勉qiáng得多,常拉我喝酒,他酒量非常好,喝来喝去不醉,不能解忧。

    他问:“她如何?”

    “过些时候可出院。”

    “我叫老麦替她找了新地方住。”

    我奇:“或许她想回纽约。”还留下gān吗?

    “她肯?相信我,我与她之间的事,还有得搞。”泽叔苦笑。

    我捧着头,“能不能与她妥协议和?让我来做李鸿章,叫她开出条件来。”

    “她要离开我。”

    “让她走!”

    “不行。”

    “泽叔,不要发神经,难得她肯走,最可怕的女人是誓死痴缠,同归于尽那类。”我真急了。

    “现在叫她走她也不肯走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同她结婚,婚后也是自己人,决不会作怪。”

    泽叔瞪着我,“恭敏,你好不怪诞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真的,”我苦口婆心,“你看婶婶,到今日地步,还这么为你着想,就因为有夫妻的qíng义。”

    “去,恭敏,去问她到底要什么?”

    “泽叔,我先要问你,你愿意付出什么。”

    他发呆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,他说:“你同她说,我想见她。”

    他不愿我知道太多。

    我正式成为中间人……

    但是陈锁锁不愿见他。

    她在削苹果,用一把很尖很利的水果刀,像煞一件凶器,谁给她的?

    她抬起眼来,“我不要再见到他,我的伤口尚未复元,不能受刺激,一见他说不定就失去控制,召警抓人。”

    “他要与你谈判。”

    “有什么好谈?我不明白。”

    我既好气又好笑。“他坚持你们之间尚没有完结。”

    “早完了。”她淡淡说。

    “那么说,你要回祖家?”

    “不,我觉得这里很好,我也许会在这里发展。”

    “不要再斗下去了,”我恳求,“一人退一步吧,现在还不结帐,要等几时呢,算一算,该追讨的问他要,可以勾销的便忘记,一切烟消云散,岂不风流快活。”

    锁锁抬起头来,似乎有点向往我所说的境界,但随即说:“你说得太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总可以坐下来谈吧,中英两国都可以达成协议,你尽管把条件开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这样热心,恭敏?”

    “我喜欢你,我不忍看你受这件事的折磨,何必弄得两败俱伤,该放松的时候要放松。”

    她笑,揶揄我:“所以你把财产双手奉献给洪昌泽?”

    我被她一拳打闷。

    “你们家的事,我颇知道一点。

    “我只想帮你。”

    她凝视我,“你帮我?我还想帮你呢。”

    “帮我?”

    “替你把公司抢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算了,你不肯合作便算了。”

    她笑。

    整容医生把她的伤口磨平,真是伟大,一点也看不出来,光滑如新。

    心中的疮疤可以这样整一整,世上就没有伤心人了。

    我接她出院。

    “恭敏,我想住酒店。”

    真巧,泽叔也替她做同样的安排,已把她的东西全部送到总统套房。

    “出发吧,”我说,“还在等什么?”

    我们已成为朋友。

    一到达她便冲个香雾浴,成间套房散发着惊人的香气,历久不散,浴室里一地白毛巾,她穿上粗布裤及一件白汗衫,要出去做头发。

    我嘱她小心。

    “酒店很安全。”她说。

    面孔清纯,一点不似背着这么复杂的背境。

    “泽叔知道你住这里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他付的租金。”

    “如果他来找你,叫他在咖啡店见。”

    “我都懂得。”

    “再见。”

    没有留下来的原因,只得离开。

    送母亲到飞机场,她向我抱怨,说这十来天,人人都没头苍蝇,谁都抽不出空闲陪她。

    我忽然问:“父亲在生时,你知否他有外遇?”

    她并没太大的惊愕,像是知道我迟早会发问,她回答:“一直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介意?”

    “当然介意,但是我不想做出抉择,所以一直不出声。”

    “那边有几个孩子?”

    “三个。”

    “以后在街上碰见,也不认识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探望他们好了!我不反对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?”

    她苦笑,“到这个时候,还反对什么?”

    我看着她进关口。

    那日下午,陈锁锁约会我。

    “大包小包,没人接送真不方便。”她在电话里说。

    “我派车来。”

    “人呢?”

    我一呆,太明显了,一定是我误会,“我不做观音兵。”

    “小弟,别拘泥好不好?”

    她真有一手,我笑了,“马上来。”

    背后麦公声音传来,“是陈锁锁?”

    他咬着烟斗,一脸愁容,原本怪他偷听,看到他这么担心,气就消了。

    “别与她这么接近,到底还是你叔父的女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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