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风满楼_亦舒【完结】(24)



    凯蒂闲闲的说:"讲好的啊,一切家私不准搬动。"然后对牢艾自由再说:"你瞧,一切都是注定的,有你的,就是有你的,没你的就是没你的。"

    邓宗平在这个时候,踏前一步,把身子挡在宦家的女子面前。

    他面孔自然发散一股威严,凯蒂退后一步,也不再转动车匙,那惹人心烦叮叮之声停止,宦楣松一口气。

    "你,"凯蒂指一指宦楣,"走之前陪我巡一巡屋子,我得看看漏了什么没有。"

    宦楣只觉一边面孔既麻且红,qiáng自镇定,对自由说:"你们先走,我稍后即来。"

    只见宦太太瞪着叶凯蒂,脸色煞白。

    宦楣见母亲有反应,反而安心,自从大势去后,宦太太状若木偶,今天这样激动,表示体内仍有生机。

    自由镇静地扶着宦太太上车。

    宦楣伸一伸手,"请。"

    凯蒂故意提高声音,"其实这一幢房子,风水差到极点,克不住还真的不要住。"

    邓宗平忽然开口,"叶小姐,我相信你一定克尽天下苍生。"

    连宦楣听了这个话都一怔,不由得把手伸进邓宗平的臂里。

    叶凯蒂白他一眼,没趣地推开大门进内视察。

    宦楣低声同宗平说:"谢谢你。"

    "切勿挂齿。"

    宦楣愁肠百结。

    邓宗平说:"镇定一点,以业主的姿态带她看房子。"

    宦楣抬起头,"有你支持,我做得到。"她摸一摸发烫的面孔。

    与邓宗平之间的关系,松点紧点,紧点松点,宦楣很明白,他与她,永远不会结合,但是,也不致断绝邦jiāo,除非他另外有人,那位女士,无论是谁,无论有多大度量必会要求他与宦楣中止关系。

    只听得叶凯蒂一边巡一边批评,把宦宅贬得一文不值。

    凯蒂有心踢盘而来,心理状况可以了解,在宦府所受的积郁,她打算在今日宣泄,经过今日,她与宦家每一个人的地位就扯平了。

    推开宦晖的房门,连叶凯蒂都感慨了,房里的布置与他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,鲜红色毛巾浴衣搭在安乐椅上,各式领带散落一旁。

    叶凯蒂喃喃说:"这间房,好似有一阵霉味。"

    宦楣看宗平一眼,不出声。

    宗平说:"今天下午,有人会来把一切杂物搬走。"

    凯蒂抬起头,"不,让它维持原状好了。"

    宦楣诧异,凯蒂仍然爱宦晖!不不,难以置信,或许她发过誓,一定要进宦家来住个痛快,不管怎么样,都要偿一偿心愿,所以坚持宦府维持原状,满足她心头的那朵火。

    凯蒂真是厉害,她终于达到了目的。

    走到这里,凯蒂忽然兴致索然,武耀过了威也扬过,宦楣一点表示都没有,得不到热烈的反应,戏如何演得下去?为这件事凯蒂兴奋得通宵不寐,没想到事qíng没有想象中一半好玩。

    凯蒂说:"我想喝一杯茶。"

    宦楣答:"没有人服侍你,厨房或许还有茶叶,你自己动手吧。"

    凯蒂狐疑的问:"眉豆,你并不悲戚,为什么?"

    宦楣淡淡的答:"因为我从不满足不相gān的人。"

    凯蒂追问:"实际上你是伤心的,是不是?"

    宦楣环顾左右,"恭喜你,凯蒂,我把房子jiāo给你了。"

    她偕邓宗平走下楼去。

    凯蒂提高声音叫:"喂,还有后园,还有泳池……"

    宦楣在楼梯底往上看,对凯蒂说:"你讲得对,这间房子相当凶,好生住。"

    宦楣登上邓宗平的车离去,一路上她没有回头望,像是怕变成监柱。

    过了很久宦楣才说:"我毕竟说得太多了。"

    邓宗平腾出一只手来拍拍她的肩膀,"没问题,你表现极佳。"

    "谢谢你的掌声。"

    "有没有宦晖的消息?"

    "没有。"

    "眉豆,不要瞒我,不要同违法者合谋,不要向他们妥协,不要畏惧他们的恶势力。"

    宦楣看向窗外,"你太多心了。"

    "别忘记我也有线人!我也有消息来源。"

    "我真的不知道宦晖行踪。"

    "有人在一艘挂巴拿马旗的货轮上见到他。"

    宦楣一震,"他好吗?"连忙拉住宗平的手臂,"他要到什么地方去?"

    邓宗平到这个时候,才相信他比宦楣知道得更多。

    "我的父亲呢,你有没有他的消息?"

    "他已决定在一个用中文的国家定居,他很安全。"

    宦楣紧闭双眼,叹一口气。

    "宗平,说下去呀,我想知道更多。"

    "宦晖最终目的地可能是纽约。"

    "我们有一间公寓在——"

    "对不起,早已转户,该址并且受到密切监视。"

    宦楣颓然用手掩面,"天呀,"她沮丧无比,"天下虽大,无容身之处。"

    "并不见得,你的朋友会关照他。"

    宦楣知道他指聂上游。

    "眉豆,有种人天生是社会的渣滓,专门伺机诱惑彷徨的人堕落。"

    宦楣惨笑,"我知道,你骂的是我。"

    "眉豆,你要疏远这种人。"

    "你口气听上去似牧师。"

    "他能给你什么?"

    宦楣喃喃说:"香槟与巧克力饼gān,以及我父兄的消息。"

    "什么?"

    "我们到了。"宦楣抬起头来。

    邓宗平打开宦楣的手袋,放了一样东西进去。

    宦楣轻轻道:"多谢馈赠。"

    邓宗平没有回答,不知怎地,他双目有点润湿。

    他一直由衷盼望,小眉豆会得脱离童话世界成长,做一个与他并肩作战的伴侣,他时常说,眉豆的二十岁等于人家的十二岁,他不能奉献终身来哄撮一个小女孩子,今日,眉豆处处表现成熟,他却觉得心如刀割,又希望她可以回到乐园中,好吧,就背她一辈子又如何。

    "宗平,你不是想哭吧,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哭。"

    邓宗平微笑道:"我曾多次为你流泪,只是你不知道。"

    宦楣发了一阵呆,转头回家。

    他们的祖屋才真的有一阵怪味,幸亏地方倒还宽敞。

    多年没有人居住,家具全用白布遮盖,揭开布层,灰尘扬起,自由与宦楣同时齐齐打喷嚏。

    桌椅全是五十年代的趣致式样:沙发长着四只脚,茶几似一只流线型的腰子,两女若不是愁苦到极点,真会笑出声来。

    宦太太坐着不动,陷入沉思当中。

    思维似沙漏中的沙,自一个细小的孔道缓缓钻进过往的岁月。

    女工匆匆安置好一些必需的杂物,便忙着做饭。

    自由忽然与宦楣说:"你忘了带望远镜……"

    宦楣叫自由看她母亲。

    宦楣悄悄的说:"我家大概是在这里发迹的。"

    房子的油灰剥落,有一两扇窗户关不牢,用尼龙绳绑着,长长走马露台别有风味,宦楣与自由如双妹唛似往街下看,榕树须底像是随时会有小贩掷上飞机橄榄来。

    宦楣长长吁出一口气。

    这幢楼宇居然尚未拆卸,真是奇迹,如今成为歇脚处。

    宦楣同自由说:"我恐怕得找一份工作做。"

    自由低声答:"宦晖派人来接我了。"

    "什么?"

    "我真想留下来与你合力照顾伯母。"

    "你去纽约?"

    自由没有回答,只是看着远方。

    宦楣的心一酸,她知道这个小女孩子之懂事坚qiáng,胜她十倍。

    才yù追问,她们有客人,许绮年来访。

    一进门许绮年便说:"我已经叫了人来装电话。"亲厚一如往日。

    她又说:"眉豆,有人送这包东西给我,指明转jiāo予你,好重一块,不知是什么。"

    宦楣伸手接过,是一只大型牛皮纸信封,于是问许绮年:"这包东西是送到你写字楼的?"

    "不,舍下,佣人替我收的。"

    宦楣觉得包里有蹊跷,一时没有拆开,拿在手中看,牛皮纸信封上写着端正的中文字:许绮年女士转jiāo宦楣女士,一角注着"要件"两字。

    宦楣拆开来,纸包内是一具寰宇通手提电话。

    许绮年愕然,宦楣也一怔,完全不明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,只得把电话机先搁在一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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