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玫瑰的故事_亦舒【完结】(57)



    我吞吞吐吐地对他说明来意。

    他坐下抽烟,笑说:“到巴黎去避一避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想去。”我说道。

    “既然想见她,那么顺其自然。”庄说。

    “好,可是我害怕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真是矛盾,你这个懦弱的人!”

    我反问:“如果你知道你要见到那个她,你会怎么样?”我急急问,“你会比我好过?”

    他不敢出声了,脸色变了变。

    我抓到了他的痛脚,“是不是?嘴巴不再那么硬了?”

    “好的,”他说,“让我来招呼老板娘,你躲在我身后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你当心被她迷住了。”

    “要迷住我,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呢。”

    他倨傲地说。

    我开始清醒,酒也不喝了,又重新打扮得整整齐齐,我在等她大驾光临,纵然她已是我父亲的妻子,若能够偷偷多看她一眼,也是好的。

    她与爹来的那一日,两个姐姐与我去接飞机。我激动得脸色煞白。

    爹的jīng神很好,容光焕发,老远就叫住了我们。

    而玫瑰则有点倦意,她的头发很长了,云一般的披在双肩上,穿件浅色毛衣,同色系长裤,不知恁地这么朴素打扮,益发浓艳bī人,额上泛油光,唇膏脱落一半没补上,也只有表示她是一个感xing的女人,活生生的娇慵使我心跳。

    我认了命了,如果能以余生这样侍奉她身旁,不出一声,也是值得的,我自有我痛苦的快乐。

    大姐因见过玫瑰,立刻迎上去,小姐姐则发着呆,向她瞪视。

    玫瑰掠着头发与我们一一打招呼。

    小姐姐轻不可闻地在我耳畔说:“美女,美女。”

    见到她便相信了。

    玫瑰一向懦怯怯,并无架子,好脾气地微笑着,硬是要我与爹站一块儿。

    她取出手帕印一印额角的汗光,不好意思地说:“坐了二十多个小时飞机,原形毕露,难看死了。”她笑。

    大姐顿时就说:“你是永远不会难看的。”

    爹也笑,“别宠坏她。”

    玫瑰只是笑。

    我们上了车,往小姐姐处驶去。

    玫瑰并没有说话,爹讲什么,她只是留神听着。小姐姐把玫瑰这个人从头看到脚,又从脚看上头,面孔的表qíng代替了“无懈可击”四个字。

    我们一家团聚,济济一堂,斯人我独自憔悴,在一旁看着玫瑰的一颦一笑,心碎成一片一片。

    爹问我:“庄呢?在办公?”

    我答:“那还用问?他不比我,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。”我自嘲说。

    玫瑰转过头来,“准时上班就好算顶天立地了?那倒也容易,震中,你不必妄自菲薄。”她微笑。

    “是。”我脸红。,

    “叫他来吃饭。”爹说。

    “好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庄说他会怀着最好奇的心qíng来见我们。

    在喝下午茶的时候,老庄来了。我听到车子引擎声出去迎他,见到他不由喝一声彩:沉郁的面孔,早白的鬓角,整齐的服饰,温文的态度,他如果不认是英俊小生,我头一个不依。

    他见到我微笑,“她来了?”

    “来了。”我低着头说。

    庄拍拍我的肩膀,“别怕,有我在。”

    “跟我来。”

    我带他进屋子。

    爹一见老庄,马上迎出来跟他握手。

    玫瑰正与小姐姐说话,听到有客人来便回过头,庄的手尚在爹手中,远远看见玫瑰,便呆住了,他的脸变了一种奇怪的青色,丝毫不觉自己失仪。

    玫瑰看见一个陌生人这样瞪着她,她也怔住了。

    我连忙上去解围,“老庄,你想加薪水,就直说好了,何必抓着我老爹的手吞吞吐吐?”

    庄那种镇定的姿态完全消失,他退后三步,脸色灰白,跟我说:“震中,请跟我到书房来。”

    我几乎要扶着他走这短短的几步路。

    关上书房门,他呆了相当久的一段时候。我以为他不舒服,连忙替他斟酒,叫他躺在沙发上。

    “有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没什么事。”他像是恢复过来了,“我突然提不上气来。”

    “休息一会儿再吃饭。”

    “不,震中,我想回去。”

    “真的那么坏吗?”

    “找个医生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要不要我送你一程?”

    “不用,向你父亲道歉,我自这里长窗出去便可以。”

    “迟些我回来再见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他点点头,去打开长窗。

    “老庄。”我叫住他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

    “她是否值得我为她发狂?”

    庄国栋看向我,眼神中充满怜惜、同qíng、痛苦、惆怅、心酸……

    庄说:“震中,可怜的震中,可怜的我。”他打开长窗去了。

    小姐姐进来,“震中,国栋呢?”

    “他不舒服,去看医生。”我说。

    “你呢?”她说,“我觉得你们两人都有点怪。”

    伤心人别有拥抱。

    小姐姐坐下来,“美人这回事……如今我相信了。”她怔怔地说。

    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。

    想爱她,不能爱她,避开她,又想见她,见到她,还不如不见她,我又想逃离她。

第四部 玫瑰再见(4)

    父亲认为我jīng神恍惚,非常诧异,我再也没有话说,便告退了。

    玫瑰吃得很少,她说是累。

    回到庄的公寓,我打开门进去,看到他女友脸色铁青地走出来。

    她并不睬我,一别头就走掉。庄在看电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我问。

    庄的眼睛仍然留在七彩卡通上,正轰轰烈烈地在演大力水手。

    “庄,”我说,“怎么了?”

    庄说:“我告诉她,我从来没爱过她。我爱的,一直是另外一个人。”

    “你不是改头换面,要做个新人吗?”

    “我错了,她仍然控制我的灵魂。”庄简单地说。

    说完他就全神贯注地看大力水手,不再出声。他紧闭着嘴唇,脸色非常坏,但一双眼睛却闪亮得像一头野shòu,我觉得奇怪,但自顾不暇,顾不得那么多。

    我说:“我还是去巴黎,听你的劝告。”

    他不再回答我。

    我收拾衣物,提起只轻便的箱子,摸摸袋中,余款无多,因此在老庄抽屉中,取了叠钞票。

    我临出门跟他说:“我借了你三百磅,现在就搭夜船去巴黎,我看我俩难兄难弟,分头腐烂比较好些。”

    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些什么。

    我开了那辆随时会散的福士坐气垫船到宝龙,然后南下巴黎。

    到巴黎时天快亮了。我跑到圣母院去祈祷。

    如果在香港,你的心能碎成一百片,那么在巴黎晨曦中的圣母院,你的心可以碎成一千片了。

    我租了旅馆,就住在那里,专等爹爹与玫瑰走。每日早上坐在塞纳河的“新桥”边发呆,听金发女郎们的絮絮细语。

    钱花光了,打电话给姐姐们求救,她大声叫道:“罗震中!你在地球哪一个角落?”

    我说:“巴黎。而且我的钱花光了,花都的花也不再芬芳了。”

    “爹找你,请快回来。”小姐姐说。

    “他还没走?”我意外。

    “有点意外,留下来了。你快回来,有要事。”

    “那么多要事,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罗家都有要事,我才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罗震中,你敢不回来!”

    “好,我回,我回。”

    我又开着那辆老爷车回到伦敦。

    大船经过多佛海峡,风呜呜地chuī,深紫色的天空,海鸥哑哑地低鸣,我几乎想连人带车一齐驶下黑色的海水,从此消失在世界上。

    但是我没有那么做,我没有勇气。

    我回到伦敦,站在父亲的面前,做他的乖儿子。

    父亲果然有要事寻我。

    他开门见山地说:“震中,我有要事得回香港,我要你照顾你继母。”

    我抬起了头。

    父亲咳嗽一声,“震中——”仿佛有难言之隐。

    “什么事?”我忍不住,“为什么你俩不是一起回去?”她早早离了我跟前,我好安居乐业。

    “她不肯回香港。”父亲说到此地为止,叹口气,站起来走开。

    我问大姐:“怎么回事?他俩吵架?”

    “不是吵架,她跟你好友庄国栋有点暧昧。”大姐跌足说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我两只耳朵几乎掉了下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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