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流金岁月_亦舒【完结】(18)



    南孙轻笑,“谬论,不是为我,她根本不用被困愁城,早学我阿姨,自由自在飞出去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箱子只有你在她身边,是不是?”

    南孙啼笑皆非。

    “这个孩子,也会陪着我。”

    南孙叹口气,“真残忍。”

    护士进来,把婴儿抱出去。

    锁锁说:“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那么多同学,数你最沉不住气,芝麻绿豆的事,都要讨还公道,咬住不放,没完没了,简直讨厌。”锁锁笑。

    南孙听着这些逸事,呆半晌,茫然问;“是吗,这是我吗?”一点也记不起来了。

    “猜一猜,把我们这gān人放逐到亚玛逊流域去,任凭我们自生自灭,活下来的有几人?”

    南孙看锁锁一眼,“吃人鱼、毒箭、巫术?小儿科,我保证个个都能活着出来,而且设法弄到香肥皂沐浴,下次组团再去。”

    锁锁笑说:“你真的练出来了。”

    南孙看着窗外,'有似乎过马路,同自己说,一部卡车铲上来倒好,挨少三四十年。”

    “南孙!”

    她转过头赔笑,“只是想想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想都不准想。”

    有人推门进来,是谢宏祖,带着一大束玫瑰花,也不留意有无客人,便俯下身去吻妻子的脸。

    南孙可以肯定,在这一刹那,他们是相爱的。

    那一个冬季冷得不能形容,配合零落市面,萧杀不堪,戏院酒馆饭店都空dàngdàng,人人往家里躲。

    老太太怕冷,开着热水汀,窗户关得密不透风。

    她一下子衰老,头发掉得厉害,常常沉默,要讲话也只往教会去。

    星期六下午,母女趁老太太外出qíng理公寓,打开所有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。

    蒋太太说:“你阿姨有信来。”

    南孙露出一丝笑,“她是老鹰,我们是家禽。”

    “说到什么地方去了,南孙,她还是叫我们去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走了,谁服侍老太太。”

    “你去,南孙,凡事有我。”

    南孙扬起一条眉毛,“这怎么可以,留下没有经济能力的母亲与祖母,太荒谬了。”

    蒋太太不语。

    “你去才真,妈妈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蒋太太愕然。

    “我有将来,你信不信我会在这种环境委屈一辈子?我不信,只要加多一点点薪水,我就可以雇人看顾祖母,大家脱离苦海。妈妈,这间屋子住不了三个人。”

    蒋太太落下泪来。“幸亏你父亲去得快,没有拖累医药费。”

    “收拾收拾,动身去散散心,当旅行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早已不是小孩子。”

    蒋太太还要推搪。

    南孙怒道:“真没有道理,不过四十多岁的人,却咬定要卖ròu养孤儿才显得伟大,为什么不放眼看看世界,多少与你同年龄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,花月正chūn风呢。”

    “这,这,这是什么话!”

    “你不去,我天天同你吵个jī犬不宁。”

    “那……我去去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“不用回来了,没人需要你,你走了我好搬进房间去。”

    “南孙你怎么心肠如铁。”

    南孙微笑。

    她到愿意做个无肠公子。

    祖母回来得早了,一边关窗一边骂人,骂了几句,忽然觉得南孙母女也实在不好过,何苦百上加斤,于是蹒跚回房去。

    晚上,蒋太太只做了一锅汤年糕,由南孙盛了一碗端进去给祖母。

    她坐下来同老妪摊牌。

    看得出老太太害怕了,脸颊上的ròu微微抖动,南孙十分不忍,终于硬着心肠把整件事说完,轻轻作一个结论:“就剩我同你两人了。”

    老人怔怔地注视着孙女,她对南孙从来没有好感,二十年来肆意蔑视她,只不过因为她不是男孙,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同她相依为命,靠她菲薄的收入维持生活。

    这个孩子会不会乘机报复?

    只听得她说;“我们会活下来的。”

    南孙站起来退出,轻轻带上房门。

    蒋太太问:“你祖母怎么说?”

    南孙答:“箱子轮不到她发表意见。”

    “南孙,她是你祖母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祖父一早就过身,她有她的苦处。”

    “有我做她的出气筒,不算苦了。”

    “南孙,答应我好好待她。”蒋太太心惊ròu跳。

    南孙啼笑皆非,“我像是nüè待老人的人?”

    “你必须应允我,无论在什么qíng况下,对你祖母,都不得有闪失。”

    “好,我应允。”

    蒋太太松口气,“我去去就回来。”

    南孙侧脸看到祖母房门有一丝fèng,而她刚才明明已把门关紧,莫非祖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。

    南孙送走了母亲。

    这样有把握,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,或是更贴切地说,是新工作找到了她,所以南孙可以要一个比较优渥的报酬。

    新东家本来是她的顾客,特别欣赏南孙,存心挖角。

    锁锁知道后,气的不得了,说了一大堆话,什么瘦田无人耕,耕开有人争之类,就差没把南孙比猪比牛。

    南孙一味死忍。

    在这么下去,她害怕三十岁之前就要生癌。

    锁锁生养后身材有点松,拼命节食,他不住抱怨,却不知道风韵尤胜从前。

    锁锁十分念旧,一有空往南孙处跑,带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儿,司机与保姆在楼下一等好几个小时。

    照样陪老太太讨论《圣经》,畅谈灵魂升天,使老人家十分高兴。

    南孙喃喃笑骂她真有一手。

    南孙托锁锁找来一个会做上海菜的女工,早上九点来,晚上六点走,她多劳多得的薪水就此报销,衣着打扮仍嫌寒酸。

    但老太太的生活却安顿下来,一连举行好几次家庭礼拜。

    有一次南孙看见祖母抱着锁锁的小女婴逗她笑。

    南孙大大诧异,奇怪,老人家竟不介意男女了。

    蒋太太去了近两个月,还没回来,南孙大感快慰,体重略为增加。

    看得出她的元气在渐渐恢复。

    锁锁告诉她;“市道在进步中。”

    南孙说:“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的房子里。”

    “你这个人,死要面子活受罪。”

    “新老板对我不错,环境一允许,我立即找地方搬。”

    “少废话,说真的,找到男朋友没有?”

    南孙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你要出去找呀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空。”

    “成日夜埋头苦做,你老板得到条金牛,你总不为自己着想。”

    南孙gān笑,“做成衣这一行……”

    “成衣,你在做成衣?”

    “我没同你说过?”

    “蒋小姐,你我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。”

    锁锁手指上一颗大宝石夸张地一直闪烁,南孙找副太阳眼镜架上,锁锁一怔,才知道用意,扑过去要取南孙狗命。

    在该刹那恢复童真,锁锁希望她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,三十岁、四十岁、五十岁,年龄不终于,至要紧她俩心意不变。

    看得出锁锁环境奢华,衣物装在巨型纸袋中,送上去给南孙……“你不要,就拿到救世军去。”一件件都包在软纸里,送人的东西还弄得那么四整,一向是锁锁好习惯,陈年鞋子都抹得gāngān净净。

    有些款式太过新奇,南孙不要,她又提回去,实在为南孙省下一大笔治装费。

第七章

    制衣厂规模不大,老板娘亲自看店,吃午饭时聊起来。

    “你同朱小姐很亲厚。”

    “我们是中学同学。”

    “真是难得。”

    南孙以为老板娘夸奖锁锁难得,连忙说:“真是的,嫁到谢家,这样飞huáng腾达,一点不嫌老同学寒酸,我最最欣赏她这点。”

    老板娘诧异了,随即笑,“我是说你啊,南孙。”

    “我?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我没看错人,你实在忠厚,堂堂正正大学生,有正当职业,却念旧同这么一个女子来往。”

    南孙支吾以对,心里不舒服,碍着她是老板娘,才没出言顶撞。

    “这位朱锁锁小姐在社jiāo界很有点名气,南孙,你老实,不大晓得吧,有个绰号叫朱骚货,很多太太为她次过苦,是个做生意的女人,你可明白?”

    南孙看着老板娘,“我管不到那些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你难得呀。”

    南孙喉咙像是塞了团棉花,顾左右而言他,“你瞧瞧这些凤尾花布版,实在不敢相信下一季会流行这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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