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昨夜长风_梁凤仪【完结】(31)

  谢书琛没有答,他坐回那张跟书案是配套的酸枝高背椅上,又呷了一口茶。

  然后望住儿子,并不作声。

  适文冲上前,问他父亲:

  “爸,你听到没有?”

  “我决定下来的事,谁也不能更改。”

  “如果我坚持?”

  谢书琛微微一愣,然后答:

  “你有足够的独立条件与能力,纵使谢氏企业沦为外姓人之手,请你母别再噜嗦,是她慈母多败儿之故。”

  如此的决绝,如此的无qíng,如此的坚持。

  谢适文一时间呆住了,脑海里迷糊一片,完全不懂思考。

  当他步出谢书琛的书房时,他希望能及时阻止赛明军来谢家赴家宴。在这个原来已经剑拔弩张的qíng势下,根本完全粉碎了谢适文的渗透计划。

  他原意希望,只须给他一些时间,家人在认识了赛明军之后,会发觉她的种种好处,因而会像他妹妹适意一般接受明军母子。

  显然,道高一尺,魔高一丈。

  已经先入为主,有了成见,定了方案,要推翻就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了。

  赛明军在今晚出现,怕她会遇上很多的láng狈与尴尬。

  可惜,他的顾虑与行动并不能配合,明军与嘉晖已经抵达,并且被招呼到偏厅参加一群女宾的聚会。

  大小两位谢太太已然在坐,明军坐下来后。适文母就拉起了嘉晖的手,说:

  “来,来,来,嘉晖吗?让我看 看你。赛小姐,适文老说你有位宝贝儿子,非常的逗人喜爱。今天看到了他的模样儿,就更明白原因了。”她转过头去向小谢太说:“老二,你看这漂亮的孩子像谁?”

  赛明军的脸色比小谢太更加苍白,话出自适文的母亲之口,更使人难堪。

  适文母并没有得些好处须回手,她继续说:

  “嘉晖,来,告诉我们,你姓什么?”

  她甚至把嘉晖拥在怀里,用脸抵着孩子的小脸,亲昵地说。

  嘉晖有一丁点的害羞,可是仍谨记了母亲及玉圆的嘱咐,人家向自己讲话,必须回答。于是嘉晖说:

  “我姓左!”

  “什么?嘉晖,你大声点,这儿有几位的年纪已跟谢婆婆一般老了,耳聋眼蒙得很。你且大声一点说,人人都听得到。”

  “我姓左。”嘉晖大声地答。

  赛明军像被人捣了重重的一拳,就会在下一秒钟吐血似。

  “啊,姓左。”谢老太重复:“很罕有的一个姓,本城姓左的人少之又少吧。嘉晖,我倒替你寻到个宗亲,我们家姑爷也姓左。”

  适文母亲的得意跟小谢太铁青着脸的表qíng,相映成趣,却大大的增加了紧张气氛。

  赛明军如坐针毡,进退两难。那时,甚至还没有看到谢适文出现。

  “老二,适元已婚多年,应该嘱他俩早早生下娇儿才对。看,这小弟弟左嘉晖这么惹人喜爱,你赶紧跟适元商量着办,才是正经。”

  小谢太怕是忍无可忍,答:

  “这年头,后生仔女的事,我们这些做父母的怎么管得了。说得难听一点,仔大仔世界,他要生养不要生养,固然是他拿主意,就算把人家的亲骨ròu带在自己身边无条件养,认为这叫伟大,不叫吃亏,又有什么办法。依我看呢,这也有好处,我倒是不介意当便宜祖父母的一个人,大姐,你呢?”

  如果谢适文不是在这个时候刚出现,怕两位谢太太更针锋相对得不能自己,有极大的可能在亲戚跟前闹出事来。

  谢适文借口把他的母亲扯开一角,愁苦地求他母亲说:

  “妈,这又是何必呢?”

  “我正想给你说这句话。原来生病闷气,全是为了左思程抛弃过的一个女人,这种事,连讲出口来都觉得肮脏猥琐。我们谢家祖上有没有积德,全看你如何收拾这个残局。”

  “妈,如果你疼爱我……”

  “慢着,完全是两回事,在我,不会爱屋及乌,疼爱你不等于疼爱你疼爱的人。”

  “妈,你应该明白,离开明军,我会非常痛苦。”

  “我明白。可是,儿子,我告诉你,你不离开明军,我也会非常痛苦。与其是其中一个人痛苦,你当牺牲者也是天公地道,谁养你育你?谁的年纪比你大?请让没有多少日子在世的年老人增加特权福利,你们后生一代,有大把时间机会去攫取赏心乐事。”

  谢适文痛苦得差点想冲回自己的房间去透一透满肚子的龌龊气。

  只是想到了明军现今的处境怕更是为难,于是快步走回偏厅去,想把明军带走。

  然,偏厅内不见明军,也不见嘉晖。

  走到大厅上亦然。

  谢家这半山大宅足有十多间房间,要寻人,也得费上好几分钟。

  适文想,明军会不会不辞而别?

  明军没有。她只是被谢适元请到花园里坐。

  明军如言走出来。忽然间,她觉醒了,今天这豪门家宴正正是最后—幕,不是一个开始,而是一个终结。

  第四部分昨夜长风(35)

  既然已经是完场在即,各人都努力串演,加一把劲,下多点功夫,自是难免。自己又何必退缩?何必不参与其盛?

  这么些年了,只独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自舐伤口,未曾试过理直气壮的以自己的遭遇示人。

  为什么呢?

  活得像逃犯逃兵似!

  她赛明军从前做过的一种事,并非可耻。她不应逃避。

  纵使在这位谢家小姐的跟前,她应该比她更可对天地,可昭日月。

  当谢适文把他的母亲拉到一角去说话时,谢适元出现了。她加入了谈话圈子,自动自觉地跟赛明军握手,郑重介绍自己,她说:

  “通谢家的人都在这一两天内奔走相告,说你会出现今天晚上的家宴,赛小姐果然赏面。你跟外子和兄长都是同事,是赏哪一个的面子多一点?”

  赛明军笑笑,很大方的说:

  “是适文把我请来吃饭,及见见谢先生、谢太太的。”

  没有半点近乎过分的尖刻气氛,完全平和;然,无惧。

  谢适元如果认为明军在大庭广众之内会跟她唇枪舌剑,甚至撩动到初而口角,继而动武,那她就错了。

  赛明军不会。

  在她的意念上,只有心虚qíng怯的人才会以尖酸刻薄的方式去巩固自己的qíng绪,正如自卑的人为了掩饰这份心理缺陷而往往变得自大一样。

  她一直保持着心平气和。

  “赛小姐来过我爸爸的这间住所没有?”

  “来过一次,勿勿来的,只不过是路过。”

  “没有看清楚我们的后花园吧,可以鸟瞰水塘,美丽得难以形容。你若是晓得写画,这儿会给你极多的灵感。我大哥就常常爱在假日,架起画架,在园子内消磨半天,你有否这份雅趣?”

  “没有。我不懂写画。”

  “现实迫人,为口奔驰之余,被迫放弃很多生活qíng趣,甚是可惜吧!”

  赛明军只轻轻地答:

  “是的。”

  谢适元显然觉得没趣,在人前固然不便发作,于是建议:

  “我带你到园子去走走,好不好?”

  “好。”明军拖起了嘉晖,向座中各人打了招呼,就随着谢适元走出去。

  小谢太还在谢适元背后多加一句:

  “适元,你好好的小心招呼赛小姐,身分不同,人家是娇客。”

  走在绿葱葱的园子上,嘉晖开心得qíng不自禁,他一看到放置在两棵大树中间的秋千架,就嚷:

  “妈妈,我可不可以去玩?”

  “去吧!我跟你妈妈在此乘凉,等你玩够了才回房子里去。”谢适元这样说。

  嘉晖还是不敢动,他仍以眼神请示其母。

  直至赛明军点了头,他才欢呼一声,飞奔过去耍乐。

  “看真你的儿子几眼,他真有起码六七分长得像左思程。”谢适元这样说。

  明军没有答。

  她只在心内骇异于消息泄漏得如此神速,除非当事人自行张扬真相,否则谁会知晓。

  这么多个知道实qíng的人当中,包括谢适文和谢适意,会忙于告诉谢家人的,是谢适文多于其妹。但若拿适文跟左思程比较,又似乎适文不会如此轻举妄动,最低限度他会让自己有充足的心理准备。

  那么说,泄露秘密的竟是当事人左思程。

  他此举是实行一拍两散的险着了,正如他曾说过,到了非败露不可的一天,他左思程有办法挽救颓局,挽回谢适元的心;可是,赛明军就注定要全军尽没。

  他正在逐步实践自己的计划了吧?

  谢适元继续说:

  “我跟吾母的做人方针,甚至说话都有很大的不同之处。她比较意气用事。或者是年纪辈分的关系,我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,不像她们,到皮不到ròu的单单打打,只有更坏自己的名声,对方痛痒无关,根本不把你看在眼内。”

  赛明军静听着。

  “所以,赛小姐,我是实话实说。你如果有雄心壮志要成为这片糙坪的主人,我告诉你,你要有足够能力应付谢家的各人才好。

  “谢家的各人究竟对你的观感、所持的态度如何,你也应该搜集一下资料;了解对方虚实,才可以知道自己顽抗的力量会起到什么作用?

  “我给你逐一分析下来。

  “我父亲的一关,你是无论如何过不了的。他的门第之见比任何人都重,他那族长的权威是命根子,不容任何人,包括独子在内,向他挑战。

  “表面上呢,谢书琛是个仁厚长者;背面呢,他完全是曹caoxing格,只许我负天下人,不容天下人负我。

  “故而,在你和左思程的关系上,其实在父亲心目中,则两个都是罪人。然,我如果容忍左思程,会获得父亲支持,并不是他偏袒我多于兄长;刚相反,是他重视适文多于我。”

  赛明军骇异于谢适元的这个分析。

  在她心目中,以为谢适元是个蛮横无理,没有智慧,只有财富的金枝玉叶。

  听她的这番话,似要改观了。

  “我大妈扮演的角色,是专门向你和大哥施加压力,这差不多是肯定的。

  “她在我母入门后,就失宠至今。父亲从不跑进适文母亲的房间去凡二十多年了。对于可以有本事吸引着谢家下一代的两个男丁的女人,她已有下意识的厌恶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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