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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瑶夫人_静江【完结】(54)

  月色下,狐狸看了我许久,慢慢地转开目光。

  这一夜,直至月沉星隐,青瑶军才踏着歌声回城。

  由于睡得太晚,第二日起chuáng时已是日上三竿,我想起一事,急急派人去乾泰营,所幸五叔尚未启程,我便吩咐摆午宴,为五叔送行。

  狐狸和五叔步入花厅,我见只他二人,便笑道:“老七呢?”

  狐狸似也没将昨夜的话放在心上,大笑道:“这一个月内,大嫂若见得到老七,我杜字便倒着写。”

  燕红等人便都窃窃笑,只缨娘神qíng黯然地站在一旁,等狐狸和五叔入座,她默默地布上碗筷,当她将筷子奉给五叔的那一刻,我分明看到她眼中有水光在闪。

  我在心中笑了一句傻丫头,故意闲扯开来,与狐狸谈笑风生,五叔却似有心事一般,我问上几句,他才愣愣地答一句。

  宴罢,见缨娘替五叔奉上清茶时双手微颤,我不忍心再看她这模样,终于笑着开口:“五叔。”

  五叔放下茶盏,恭声道:“是,大嫂。”

  我微笑道:“五叔马上就要去伊州,定会十分辛劳,身边没有一个端茶递水的怕是不行。正好这几个月,缨娘一直在侍候五叔的起居,我看她为人细致,不如五叔将她带了去,继续让她侍候你,我也好放心些。”

  我话一说完,燕红等人便向缨娘笑着挤眉弄目。这几个月,缨娘一直在五叔院内侍候,我也让燕红打探清楚,这二人应已互有qíng意,只是那层窗户纸没有捅破而已。

  缨娘面颊红得象块喜布,偏偏双眸似定住了一般,定在五叔身上。

  狐狸也适时笑道:“是,五哥,反正这几个月一直是缨娘伺候你,你就带了她去吧。”

  所有人都看着五叔,就等他点头,可他却双唇紧抿,沉默不言。

  缨娘面上的红色渐渐褪去,又渐渐透出几分灰白来。

  室内笑声渐止,陷入尴尬的沉默。

  良久,五叔慢慢站起,向我长身一礼,声音虽轻,却似十分坚决:“大嫂的好意,小弟心领。但亡妻还在九泉下相候,小弟万万不敢耽误了麦姑娘的终身。”

  我一愣,还待再劝,他却再向狐狸行了个军礼,猛然转身,向厅外大步走去。

  众人面面相觑,缨娘面上闪过几分绝望,眼见五叔就要迈出花厅,她忽然仰头冷笑一声,厉声道:“你站住!”

  五叔的脚便僵住,缨娘显然在极力控制着不流出眼泪,她一步步向五叔走近,颤声道:“好!很好!徐朗,我问你,是不是只要杀了那个姓赵的jian贼,你就会去与你的妻子相会?!”

  五叔背对着我们,象岩石般沉默,良久,低低道:“是。”

  “那你现在就去杀啊?为什么不去?!真的想杀了仇人后便随你妻子而去,你为什么还苟活在这里,为什么不去报仇?!你是不是骗人的?!”缨娘厉声说着,却有两行清泪,自面颊缓缓淌下。

  五叔平静道:“姓赵的现在投靠了陈和尚,我暂时杀不了他,只有等咱们卫家军qiáng大了,将陈和尚打败,我才有机会杀他,再去九泉下见贞儿。”

  缨娘喘着气,不停点头,凄然道:“好,好,你下了决心要见她是吧?我就成全你,我来成全你---”

  五叔的手似颤抖了一下,低声道:“麦姑娘,你多保重。”他大步迈过门槛,迅速消失在回廊尽头。

  缨娘身形晃了晃,燕红忙过去扶住她,她却将燕红一推,急速地奔出花厅。

  这夜,缨娘留下一封信,不辞而别。

  “为全心愿,缨娘暂别,夫人救命之恩,来世再报。”

  我们万万没有料到,她一句“为全心愿”,竟是那般惊心动魄、dàng气回肠。

  他的那份心意

  “梓溪出浴”事件的第二个后遗症,便是瑶瑶果真长了眼疔。

  起始只是在下眼皮内生了一个小小的疔,她直嚷难受,请屈大叔来用针挑了,她仍jīng神不振。

  自从梓溪拜月归来以后,瑶瑶就嫌早早晚上太闹,一定要一个人睡,觉察到她似乎有了些小小的女孩子心思,我便让人将内院一直闲置的西厢房收拾gān净给她,拨了两人在外屋侍候。

  可她似有了小xing子,一直将自己关在屋里,谁去叫都不理。这日,见她几天都没出来,我实在不放心,进了西厢房。

  瑶瑶只裹了一chuáng薄被,面向chuáng内,我唤了几声,她却未回应。

  我隐觉不妙,摸上她的额头,烫得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,再将她衣衫拉开细看,面上、颈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斑诊,更让我凉了半截。

  这种斑疹,曾经在多年前,夺走洪安无数人的生命。

  我还呆坐在chuáng边,瑶瑶却忽呕吐起来,秽臭的呕吐物,尽数落在我的裙裾上。

  此刻,我若是惊惶地跑出去,会不会把这份危险传给早早呢?

  不行,我绝不能在这个时候接触早早。

  我迅速作了决定,吩咐外屋的侍女以巾蒙面,站到门口叫人去通知狐狸,并不许任何人接近西厢房。狐狸迅速赶了过来,我却不让他进屋,两人隔着窗户商量了一番,他脚步沉重地离去。

  马车赶到院门口,我用布巾蒙住口鼻,抱着瑶瑶、带着两名侍女上了马车。此时,内院其余人,都早已撤了出去。

  马车启动前,狐狸低沉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:“大嫂,瑶瑶拜托您了。”

  我抱着瑶瑶滚烫的身子,沉默片刻,轻声说了一句。

  “六叔,早早也拜托给您了。”

  我想,我是在赌。

  拿狐狸与我数度同生共死的qíng谊,拿瑶瑶在他心目中的地位,也拿眼下的局势,来赌早早的平安。

  更赌上天的一份怜悯,早早还没有染上天花。

  马车直驶入城外的庄子,待屈大叔也赶到,黑漆大门吱呀关上。

  其后的一个月,对我们来说,实如同身处黑暗的地狱。两名侍女秋兰、若竹更一度不堪沉重的压力,于夜深时撕心裂肺地嚎哭。

  瑶瑶一时如同冰块,一时如同火炉,一日内数度惊厥。清醒的时候,她十分坚qiáng,可烧得糊涂的时候,她就会如同失群的幼羊,攥住任何可攥住的东西,哀哀地唤着“娘---”。

  所幸屈大叔当年也曾经历过南方天花肆nüè的qíng形,能用的方法全都用上。我们都以厚厚的布巾蒙面,艰难地呼吸,很少说话。

  心中想得最多的一句话是:尽人事、听天命。

  这夜,瑶瑶体温总算略有下降,沉沉睡去。我疲备万分地从屋中出来,踉跄走到院中,打了一桶凉水,解下布巾,将脸埋在冰 冷的井水中。

  再从水中抬起头,冰寒的水滴入颈中,我大口喘气。

  忽然,遥遥地,一缕笛音从庄园外飘来。

  笛音先chuī的是一阙《岁平安》,我腿一软,坐在了地上,喜极而泣,苍天保佑,早早没有染上天花。

  狐狸再chuī的是一曲《采莲曲》,却是洪安武定一带的民谣,流水依依、碧荷亭亭,少女们撑着小舟,游唱于满天霞光荷色之中。

  经历过这么多内乱、夺权、清除异己,当清雅如玉的jī公寨军师,变成手握数万人马、日渐威严肃杀的上将军,他还记得,曾经许下的承诺吗?

  自加印大典后,得江文略提醒,这些日子,我将上jī公寨后的许多事qíng,在心里想了又想。许多事qíng后面的真相,我不愿去探究,我宁愿相信,那些对月抚笛的夜晚、临产时的护助、同生共死的qíng谊,并不带任何利用的因素。

  岁月催人变,乱世更甚。

  我只希望,不管经历什么,他仍是那个在云池亭静静chuī笛的杜凤。

  月沉星隐,长夜迢迢,笛音chuī了大半夜,才依稀散去。

  第二夜,笛音未起,院墙外却在传来几声熟悉的口哨后,丢进来一包东西。

  我捡起来,打开包裹,里面是七个木雕。

  其中有三个,雕的是瑶瑶,她或笑、或泣、或嗔,纤毫毕现,十分bī真。

  其余四个,分别雕的是狐狸、我、老七和早早。狐狸在温和地笑,我似乎仍在jī公寨的枣树下,怅然望着天边的云霞,早早在伸出手要人抱,老七则身着盔甲,一派严肃的样子。

  这种雕工,只有老七那双灵巧的手,才能做到。

  我拿起自己那个看了一阵,又带着温柔的笑,将早早那个收入怀中。

  当我将木雕放到瑶瑶chuáng上,她又哭又笑,不停拍打着老七那个木雕,骂道:“死七叔!臭七叔!坏七叔!好好的去洗什么澡,害我得病!”

  她的jīng神,却在收到木雕之后,慢慢地好了。

  某一夜,院墙外又丢进来一样东西。

  是一块丝帕,结成了同心扣的样子,里面包着一块平安符。

  平安符有些眼熟,我拿到灯下细看,认出来,是当年我在灵华寺上香时,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和尚送给我的。

  我收下平安符时,十分高兴,谁知第二天,我就失足跌进了山谷。被救回来后,我怏怏地将这块平安符丢进小楼前的鱼池子里。江文略当时一边喂鱼,一边笑我太小孩子气。

  不料现在,竟再见到这块平安符。

  我摩挲着平安符上刻着的字,思忖良久,拿了屈大叔装药粉的一个小瓷瓶,用丝帕包住,照原样结成同心扣,抛了出去。

  平安否?

  平安。

  院子里的桂花树吐出第一缕香的时候,瑶瑶脸上和身上的痂皮渐渐脱落。

  庄外丢进来许多日常用品,我与秋兰、若竹将原有的东西统统拿到后院空旷的地方烧成灰烬,用药汤彻底沐浴,换上新的衣裳。

  瑶瑶始终郁郁不乐,我明白她的心思,和屈大叔装作无意闲聊,说只要在接下来的数年,坚持涂抹一种药膏,麻斑会渐渐消失,她这才高兴了几分。

  中秋节的这一天,我们终于走出了庄子。

  狐狸亲自驾了马车,在庄外静静地等候。

  他长久地抱着痛哭的瑶瑶,又望向我,轻轻地说了声:“谢谢。”

  我没问,只淡淡一笑,上了马车。

  回到洛郡,当我将早早抱入怀中的那一刹那,我也看着狐狸,说了一声:“谢谢。”

  不管我们怎么说,瑶瑶始终咬定,是因为看到老七“出浴”,她才会得了这种病,才会在脸上留下麻子,一定要老七“负责”。

  老七从军营被召回来,看到我时,红着脸,呐呐地唤了声“大嫂”,便被瑶瑶拖进了屋子里。

  狐狸和我在廊下jiāo谈,听着屋内传出的“嘭嘭”之声,均费了一番力气,才憋住笑意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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